河堤上的張學良不可能聽見農夫們的對話,他突然緊勒韁繩駐馬遠眺。唐峻耀等人趕忙勒住馬圍到他身邊,趙一荻笑著問道:“漢卿,累了嗎?”
張學良似有所聞地說:“你們聽——”
三個人屏聲靜氣地聽了一會兒,遠處隱隱傳來槍炮聲。唐峻耀說:“那是日本人在演習,最近他們經常舉行實彈演習。”
“哦——”張學良沉吟良久,仿佛很隨意地問,“敬羽,你知道咱們東北的曆史嗎?”
“我讀書不多,說不上來。”唐峻耀有些慚愧。
張學良舉起馬鞭逐一指點著說:“咱東北的天,高遠蒼涼;咱東北的地,遼闊無際;咱東北的河,雄渾澎湃,咱東北是塊寶地呀!唐朝在咱東北就設立了安東都護府,你知道首任都護是誰嗎?”
“不知道。”唐峻耀隻是搖頭。
“就是那個有名的大將軍薛仁貴。”
“薛仁貴我知道,戲文裏聽過。”
“經過曆朝曆代的開發經營,東北變成了膏腴之地。後來滿清崛起,咱東北又成了滿人的龍脈發祥地,他們就是從咱這盛京開始出征,憑借區區十幾萬八旗兵馬就闖關入塞,問鼎中原,建立了大一統的大清朝。再後來就到了大帥手裏——”
趙一荻見張學良略顯蒼白的臉上泛出細細的汗珠,怕他又說起傷心事,連忙勸道:“漢卿,你累了,少說兩句吧。”
“不,我要說,咱東北人老輩子都是英雄好漢,到了咱們這一輩子咋就都變成孬種了呢?老毛子,小日本把咱東北當成了案板上的肉,想咋剁咋剁,想咋吃咋吃。他們憑什麼跑到咱們的土地上耀武揚威殺人放火?憑什麼!”
張學良最後這個“憑什麼”幾乎是喊出來的。在趙一荻三人的驚愕中,張學良情緒激動地講起了東北豐富的資源和重要的戰略地位,講起了俄國和日本對東北的垂涎和爭奪。他說奔騰不息的渾河裏流淌的不光是水,裏麵有著東北人太多的血淚。講著講著他又講到了他曾經的良師益友,後來因為發布反對張作霖進行軍閥內戰的討伐檄文,戰場倒戈而被殺的郭鬆齡,講到了郭鬆齡的詩句:“兵戈裹身,馬涉疆場。誌未酬,願難償,聽到的是:將士呻吟悲聲哀,聞到的是:烽火硝煙擄戎裝。看到的是:家鄉父老饑斷腸,得來的是:為他人做嫁娘妝。”講到了郭鬆齡當年在“郭鬆齡致張學良軍長的信”裏的一段話:“本省產業,鄰國肆意經營……大好國土讓與外人,而專向瘡痍瘦敝之內地,擾攘爭奪,用意安在?”在引用郭鬆齡“大好國土讓與外人,而專向瘡痍瘦敝之內地,擾攘爭奪,用意安在?”這句話時,張學良仰麵朝天,痛心疾首,大呼:“鬆齡安在?你當年隻知大帥窮兵黷武,揮師關內,骨肉相殘,引狼入室,可知今日有更甚於當年大帥者?蒼天呀,亡鬆齡,即天亡我。學良獨木難支呀!”
張學良聲淚俱下的講述,講得趙一荻悲從中來,講得關玉竹淚流滿麵,講得唐峻耀熱血沸騰。唐峻耀勒馬上前,慷慨激昂地說:“少帥,若用得著我時,峻耀甘願為少帥灑盡一腔熱血,粉身碎骨,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