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軒辰與紀清澤路過蘇州拜訪沈家的時候, 沈飛琦不在家中。其實他這一年多來幾乎都沒有回過家。
——他一直跟在蔣如星的身邊。
——而蔣如星一直追在謝黎屁股後麵。
而沈飛琦雖然沒在蘇州碰上高軒辰和紀清澤, 卻在宣州碰上了他們。
——沈飛琦來宣州, 是因為蔣如星來了宣州。
——蔣如星來宣州, 是因為謝黎來了宣州。
高軒辰和紀清澤掃完墓往回走, 剛走出沒幾步, 迎麵來了一對青年男女。眾人相視, 全都愣了。迎麵來的,不是蔣如星和沈飛琦又是誰?
四人愣怔片刻,蔣如星率先打破沉默。她也不說敘舊的話, 單刀直入地問道:“你們看見謝師了嗎?”
高軒辰想起那碗還騰著熱氣的茶,道:“他走了。”
蔣如星想說些什麼,可又不知還能說什麼, 最終懊喪地垂下腦袋。
四人找了間茶館坐下, 閑聊著一年來的見聞。
白金飛死後,謝黎便不告而別, 離開了靈武山。他天還沒亮就獨自出發, 便是不願驚動任何人。然而蔣如星發現他離開後, 立刻動身去追, 沈飛琦亦緊隨其後。
這一年來, 蔣如星到處尋找謝黎的下落, 有幾次竟真叫她追上了,可一轉眼謝黎又走了,於是蔣如星繼續追尋。
沈飛琦的待遇則比蔣如星好上些許, 雖也是他死皮賴臉追著蔣如星跑, 至少蔣如星從來沒有半夜三更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因此他還不曾為了找人弄得自己焦頭爛額。
每回蔣如星追上謝黎,謝黎也會勸她不必再跟。
謝黎道:“你是鳳弋刀的傳人,是蔣家長女。如今你父親退隱,蔣家需靠你支撐,你又何苦跟著我?我什麼都給不了你。”
蔣如星很是固執:“我隻想追隨謝師,什麼都不要。”
想當初,蔣如星初至天下論武堂的時候隻有十二三歲。年幼的女孩比同齡的男孩生長更快一些,在一群初來乍到的少年之中,蔣如星是個子最高的一個。她生得漂亮,性格在一群小屁孩中算是頂沉穩的,因此小孩子們仰慕她,武師們也都喜歡她。
蔣如星打小就是個武癡,她骨子裏有些高傲,身邊一群半大小屁孩,說是武林未來的棟梁,她看這些個棟梁哪一根都不是她的對手,於是哪一根她都不怎麼瞧得上。武師們的功夫自然比孩子們厲害,可蔣如星也哪個都不服——她心裏清楚得很,她眼下不如,也不過因為她年紀還小,隻要再過上幾年,她身量長了,氣力大了,功夫練得熟了,那這些武師也一樣哪個都不是她的對手。
可她偏偏就折在了謝黎的手裏。
謝黎在天下論武堂用的是一把長刀,蔣如星是鳳弋刀的傳人,原本她服誰也不會服其他的刀客。謝黎也從未展露過他真實的身手。他教少年們習武,比起一招一式的套路,他教的更多的是“道”。
剛開始的時候誰也不愛聽他的道,半大少年們最愛記那些華麗的招式,越華而不實越討他們喜歡,有時明明一招小小的變化便可致用,少年們卻恨不得騰空飛轉數圈,把兵器揮出一道龍卷風來才肯過癮。蔣如星也曾有過那個年紀,她幾乎每隔三五天就要在課上或是課後找謝黎切磋討教一回,卻沒有一次能在謝黎手下走過兩招,且謝黎一向都是以不變應萬變,永遠遊刃有餘。
而越長大,武功越精進,就越發覺謝黎的“道”是真正的武學精髓。當練功練到瓶頸之時,千萬次的練習都邁不過的坎,靜下心來想想謝黎曾提點過的一二句,竟輕而易舉地突破了瓶頸。
也是從那一刻起,豆蔻少女的眼中除了一把刀,又多了一個人。
謝黎說,我什麼都給不了你。
蔣如星說,我什麼都不要。
謝黎道,倘若你真的什麼都不要,又何必來糾纏我?
蔣如星愣住,竟答不上來。
那天謝黎離開後,她就坐在門口發呆。沈飛琦出來,給她披上一件外衣。
蔣如星仰頭,問沈飛琦:“你為什麼總跟著我?”
沈飛琦一怔,道:“你嫌我煩了嗎?”
蔣如星不知該如何作答。沈花匠從來不煩人,他隻在她冷的時候來替她添衣,在她渴的時候來為她送水。倘若她想一個人待著,沈花匠就會到附近自己去找樂子。這一路過來他四處拜訪鐵匠,隻要蔣如星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他就去打鐵,連冶煉的手藝都提升了不少。
沈飛琦溫柔地笑笑:“倘若我給你添麻煩了,你不願再看見我,你告訴我,我會離你遠遠的。可倘若你隻是為我操心,怕耽誤了我的時間,那大可不必。我原本也沒什麼正經事要做,是我自己想跟著你遊山玩水,能看見你我心裏就高興。我要真去了別處還沒有這麼快活呢,因此是我要謝謝你能讓我時常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