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氣實在多變, 令人揣摩不透。

書琴護住手中的蓮子羹, 匆匆忙忙踏著雨點奔進長廊中, 長袖隨意地擦了擦額上的雨水, 忍不住抱怨道:“晌午時分還念叨著是個好天氣, 這才轉身取了個蓮子羹, 天就下起雨來了。”

書畫微微一笑, 拿出帕子為書琴擦了擦衣服上沾染的雨水,才溫潤地說道:“這雨來的匆匆,怕是走的也快。不過也不敢亂猜, 紙傘須得備好,夫人下午還要去無涯寺上香。”

書琴笑著應道:“我曉得的。”

書畫點頭,看向書琴手中的蓮子羹, 問道:“小姐可還是那樣麼?”

書琴垮下臉來, 無精打采地說:“可不還是那樣。”

她家小姐名叫沈嘉禾,是當朝丞相的掌上明珠。

性子極是活潑, 又加上聰明伶俐, 一向是老爺與夫人的開心果。

然而不知怎麼了, 三天前她家小姐一覺睡醒, 竟像換了個人一般, 神色鬱鬱。

無論旁人同她說些什麼, 也仍是不言不語。

書琴是沈嘉禾幼時便被夫人派來伺候她的丫鬟,平日裏沈嘉禾待她極好。

可如今,書琴卻總覺得沈嘉禾看她的眼神甚是疏離。

她心中著急, 卻也無法, 隻得歎了口氣,說道:“希望小姐吃了這蓮子羹心情能好些吧。”

書琴別了書畫,步履匆匆地趕回沈嘉禾的閨房。

她小心翼翼推開房門,果不其然見到沈嘉禾正坐在銅鏡前,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表情若有所思。

沈嘉禾自性情大變那日起,就時常坐在銅鏡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夫人覺得沈嘉禾是被下了降頭或是被什麼妖怪附了身,這幾日也沒少請道士前來作法。

沈嘉禾十分配合,每次作法也都懶洋洋地瞧著,卻依舊沒什麼起色。

書琴將蓮子羹放在木桌上,盡量讓聲音顯得輕快一些,“後廚裏換了個來自江南的廚子,聽聞最擅長做蓮子羹。小姐快來嚐一嚐吧。”

沈嘉禾聞言偏過頭去,聲音冷淡地應道:“恩。”

書琴抿抿唇,再接再厲地說道:“夫人下午要去寺中上香,想問小姐願不願同去。”

沈嘉禾難得有些反應,問道:“哪個寺?”

書琴眼睛一亮,忙回道:“無涯寺!”

沈嘉禾思索了一會,慢吞吞點頭,“去。”

書琴高興地連連點頭,“我這就去同夫人說。”

沈嘉禾看她連蹦帶跳地跑出了房門,本想叮囑她小心門檻,但那句關懷的話在口中轉了幾番,還是沒有說出口。

她聽到書琴已經離開,便站了起來,慢慢踱步到木桌前,端起了那碗蓮子羹。

蓮子羹透著一股清香,嚐起來帶著恰到好處的甜。

她已經許久許久沒有吃到這樣好吃的蓮子羹了。

沈嘉禾瞧了瞧自己執著瓷勺已經縮水了好多的小手,再回想起前世種種,忍不住歎息道:“怎麼就這麼糟心呢。”

沈嘉禾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一場大火熊熊燃起,燒斷了冷宮的房梁,也燒斷了她的生路。

她自入冷宮那日起,就預料到自己早晚會遭逢此劫,未免太痛,她已備好了三尺白綾。

火舌肆虐,她握緊一個小木盒,踢開矮凳閉上雙眼,隻覺得自己飄忽在一片迷蒙之中。

再一睜眼,她回到了過去,回到了自己尚且八歲的時光。

閉眼前那股窒息感是真,睜眼後如今的所思所想也是真。

沈嘉禾無法,隻能姑且把那些往事,都當作是她的前世。

沈嘉禾執著瓷勺,百無聊賴地在碗裏打著圈,又抬起頭細細看著房間裏的裝飾。

她十七歲時,便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給了當朝的九皇子遲轅。

十七歲在旁人眼中已是不小,可她卻仍存懵懂,不通情愛。

新婚之夜見到遲轅,她心中所想,也不過是平平的“這個人以後就是我的夫君了”的認知。腦海中閃過的則是父親的諄諄教導,說他未來定是央國君主,他們一家應當盡心輔佐於他。

沈嘉禾也確實花費了她大半生的時光去輔佐於他。

奪嫡之爭,她輔佐遲轅贏得太子之位。

待他登基稱皇,她又幫他平定內亂。

遲轅成了朝廷上下交口稱讚的賢皇,而沈嘉禾則成了雷霆手腕心機頗深人人敬畏的國母。

沈嘉禾回想起前世幹的這些事情,隻覺得糟心。

一個大寫的糟心。

沈嘉禾性子本來極是活潑。但母親說她畢竟嫁給了遲轅,便該收斂性子,端也該端出一副主母的架勢來,不能讓旁人瞧輕了。

於是,旁人口中那些所謂冷傲孤高的評價,也不過是沈嘉禾端出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