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1 / 3)

穆九至今還記得母妃發瘋的那個晚上, 陵家被一場大火燒盡滿門, 父王卻掐著母妃的下巴溫柔地告訴她, 陵將軍的夫人武陽公主, 其實就是當年蘭妃的女兒, 她所費盡心力為之報仇的人, 唯一的女兒恰恰因她而死, 而且死得那樣慘烈。

所謂世事荒唐,貪狼王妃自幼在蘭妃膝下長大,視她如姊如母, 她為了護她而死,她也立誓要顛覆大夏王朝為她複仇,可是卻沒想到, 最後報恩人竟是將恩人的女兒一家害死。

那天晚上, 整個荊州仿佛都彌漫著血腥味,穆九從來沒見過自己的母親如此狼狽過, 她披頭散發地從傳送陣中走出來, 手持尖刀, 一刀一刀往自己身上劃, 到最後幾乎變成了修羅地獄的惡鬼, 她拉著穆九衣襟苦苦懇求, 讓他彌補她所犯下的錯。

“陵家的小世子還活著,一定要救出他,一定要救出他……”貪狼王妃一遍一遍這樣重複著, 浸透了血的雙手在穆九的衣衫上留下猙獰的血痕, 仿佛為他打下某種烙印。

血腥的味道,甜膩的記憶,充斥了那渾渾噩噩的夜晚,穆九獨自一人衝進被重兵層層包圍的將軍府,麵無表情地殺活人,無聲無息地翻死人,最後在地窖的酒壇子裏翻出了那小小的一個奶團子。

他背著他逃出屍山血海,保護他躲避朝廷通緝,他看著他對他從戒備到依賴,聽他叫他恩公。他用稚嫩的手臂摟住他的脖子,抱住他的腰。他將他打扮成女孩子,傳授他五行口訣,在他熟睡時偷偷吻上他稚嫩的臉頰……

然而,這終究改變不了他仇人之子的身份。

他的母親害死了他的全家,他在這世上第一個想要努力靠近和守護的人,注定要恨他到死。而他除了遵循母親的路繼續走下去,成為君王陣中的一枚棋子,別無選擇。

因為即便是被他恨入骨髓,前提也是要他和他都活著。

活下去,才有恨與被恨的資格。

而想要活下去,就要讓所有想讓他死的人活不成。

“少期,你想讓我說什麼?”穆九輕聲問。

“自然是說出你的苦衷!你所作所為皆有迫不得已之因,為何不肯解釋?”

“我又有什麼苦衷?又該如何解釋?”穆九目光灼灼地盯著陵洵,“是該解釋我從頭到尾靠近你都是別有用心的設計,還是解釋我沒有算計過鍾離山?沒有企圖利用你謀奪大夏的江山?沒有給小甘下十日草之毒?”

陵洵表情僵了僵,強行替穆九申辯,“十日草之毒解除後,中毒者便可百毒不侵,還會強健體魄,當年你給小甘下十日草之毒,身上其實已經有了解藥……還有吳青,早在我們去清平山之前,便曾生出想要鍾離山死的心思,即便沒有你從中謀劃,清平山也早晚會出事,你隻是利用了他們之間的矛盾。另外,如果不是你做了貪狼王,還不知道有多少大夏百姓要被當作豬狗對待,大夏的陣法師也依然活得不見天日……”

“少期。”穆九輕輕按住陵洵的唇,打斷了他的話,“不要再幫我找借口,無論如何,那些事都是我做的,這無法改變。我不求諒解,隻希望你再給我一個機會。”

陵洵盯著穆九看了半晌,忽然起身,拉住他往地宮走。

穆九問他要做什麼,陵洵道:“我們去那石窟窿裏看看。”

“你不是不想進去?”

陵洵回頭看穆九,那眼神是穆九從未見過的。

在這般目不轉睛的注視下,時間仿佛靜止,連黑暗也被鍍上溫柔。

“穆懷風,你最喜歡的季節是冬天,最喜歡的天氣是小雪,最喜歡的顏色是白色,最喜歡的甜點是酒釀圓子羹,最喜歡的野獸是雪狐……”陵洵幾乎是一口氣說完這些,又上前一步,用力抱住穆九,“懷風,以前我從來不曾為你考慮過,隻知道揣度你的真心,衡量我的得失。從今以後,你不必再對我遷就,我心悅你,無論你的喜怒或是哀樂,都願與你共同分擔。那個地宮,你隻需告訴我,你想不想進去?若是你不想,我們在此相守到死,若是你想,管他龍潭虎穴,我也陪你。”

穆九在陵洵靠過來時身體已經微微發顫,幾乎是全身僵硬地聽完,直到最後一句,神形俱震。

“好,我們去看看。”這至情至性的一番表露衷腸,竟沒有激起任何綺念,穆九隻是反手握住陵洵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可是從沒有哪一刻讓他覺得如此有安全感。

既願共赴刀山火海,死生何懼?

既能心意相通,是朝夕還是恒久,又有何分別?

兩人終於重新走到地宮石門邊。

陵洵看著那黑洞洞的入口,側頭對穆九小聲說:“要不要進去前我們再親熱一次?”

穆九;“……”

陵洵:“做鬼也要做風流鬼嘛。”

不過最後穆九還是沒有在地宮門口對陵洵做什麼,兩人踏進石門後,便順著一條幽深的石道往前走,走到盡頭,原本以為是條死路,結果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在他們抵達死路口時,前麵又是隆隆巨響,開啟了一道新的石門。

就這樣一路走過去,看得出這地宮裏所有機關都設計精巧,而且從牆壁中隱藏的鋒利箭頭來看,這裏也並不是那麼友善,一旦防護大陣啟用,就會讓人陷於萬劫不複的境地。然而奇怪的是,這些能讓人死上千百回的機關,從始至終並沒有啟動,仿佛地宮的主人對陵洵和穆九有著格外的偏愛,不僅對他們的侵犯沒有橫加攔阻,反而一路放行。

這地宮修建得並不如現在的殿宇金碧輝煌,卻處處透著厚重恢弘的上古氣息,高大的石門渾然天成,看得出都是整石雕刻。通過第三道石門之後,宮殿內也不再是漆黑一片,四壁有陣術點燃的燈火,於是牆壁四周的浮雕畫也躍然眼前。

“這裏看上去的確是一個人的陵寢,看這規模,或許是個君王。”接連穿過三個殿堂,終於開始出現石雕石像以外的東西,陵洵繞著四壁看了一圈,等他將所有壁畫看完,又疑惑起來,“不對啊,怎麼看著這壁畫上畫的情形,不像是君王?”

的確不像是君王,畢竟有哪一個君王,死後墓室壁畫沒有百官簇擁權傾天下的盛景,而是獨守空山,身邊陪著的唯有一隻狗?

穆九看完壁畫,也微微蹙起眉。

陵洵見狀忙問:“怎麼樣,你知道這地宮的主人是誰了?”

穆九搖頭,“以我所看過的陣術史料,並不知道陣法師中有過這麼一號人物。不過自夏朝開國以來,對陣法之道極力壓製,許多陣術書籍史料皆已失傳,一些史料缺失,這地宮主人的生平沒有記載,也不足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