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我幾乎每周休息都去方家一次,每次去,方媽媽都熱情備至。我第二
次去的時候,見到了方哲華的父親。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二十多年的生意生涯使他顯得精明能幹。他對我客氣多於和藹,為我能到他家來幫助他的兒子表示萬分感謝,如果我有什麼需要就盡管說,不管是什麼,他都會竭盡全力滿足我。
從他的言語中,我感受得出他對他兒子深厚的愛,隻不過,他將他的愛用另外一種方式表達出來——他將他的精力全部投入到經營店麵生意中,他要為他那失明的兒子掙足夠的錢,讓他往後的生活衣食無憂。
當然,我和方伯伯、方媽媽聊天的時候,方哲華是不會在場的,他一直呆在他的那個房間裏,除了有時響起的琴聲外,就是一片沉寂。
一個月下來,我不得不承認方哲華就是一塊千年寒冰,難以融化。他根本就不理我,來了走了,似乎與他毫無關係,唯一讓我能接近到他的就是坐在鋼琴邊聽他彈鋼琴,他雖再沒有象第一次那樣對我下逐客令,但依舊冷漠無言。我也不再多話,隻是坐在一旁靜靜地聽。也許,我的聆聽將會成為一種習慣,慢慢駐入他的心底,讓他不知不覺接受我的到來。
轉眼入夏了。初夏的黎明來得越來越早,醒來的時候,窗子已是紅光一片,有幾縷陽光透過窗的縫隙斜射在了牆壁上,顯得格外耀眼。我起緊起身,洗漱後便匆匆出門了。
我住的是公司的單身宿舍,離方家有十來站的路程。平日裏,早點都是自己做了吃,可今天起得稍晚了,便決定到集市裏去吃現成的早餐。
吃什麼呢?我四下環顧。每個吃早餐的攤位都坐滿了人,還有不少站著的。吃千層餅算了,自己在家做的除了麵條就是蛋炒飯,吃個自己不會做的。千層餅店挨著菜市場的大門,我快步走了過去。
突然,大門邊地攤上的一個小竹籃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滿滿一籃帶著綠色枝葉、香氣撲鼻的大朵多層的梔子花,花瓣上還帶有點點水珠,在陽光的折射下,晶瑩剔透,閃爍著鑽石般的光芒。
我幾乎是小跑著過去:“這花是賣的呀?”
“就是摘來賣的啊!自家種的,兩毛錢一朵,姑娘你要多少?”賣花的是一位農婦,黑黑壯壯的樣子。
“三塊錢十六朵,行嗎?”
她稍加思量點一下頭。
我蹲下選花,多半挑的是半開的,那樣可以多插些日子。選完付錢之後就滿心歡喜地直奔站台,連早點都忘了吃了,來到方案樓下才發現早了點,還不到八點半,這個時候方媽媽應該還在菜市場裏。我便在樓下石桌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想等方媽媽回來一起進去。
早晨的空氣很清新,特別是陽光尚未光顧到的、隱在重重樹蔭下我正坐著的地方。我忍不往深深呼吸。如果更早一些,天剛亮,太陽還未露出地麵的時候,空氣應該會更好吧!我這才想起,太陽初升的景象我似乎從來沒有觀賞過。我有些感慨,有眼睛又怎麼樣,還不是同樣漏掉和錯過了很多美麗的東西。
“迎藍,這麼早來啦!怎麼不上去?”
我回頭,是方媽媽。
“在等您哩!”我過去從她手中接了點菜到自己手裏,“我正在想,這兒環境好,晚上吃過飯,在這石凳上坐坐、乘乘涼,或在綠蔭小道中散著步、聊聊天,該是多麼愜意的事兒!”
方媽媽點頭表示讚同。我突然想到了足不出戶的方哲華,他曾有過這種愜意的享受麼?我爬上樓梯,回頭時,石凳、綠蔭已隱身於牆壁的後麵了。我的心情頓時變得黯然,特別是進屋看到斜偎在沙發深處,顯得落莫而又孤獨的方哲華之後。
我坐到茶幾邊,將買來的梔子花分成兩份,找了兩個杯子裝了水開始插花。方媽媽走過來,幾乎是驚呼了一聲:“呀!梔子花都開啦!先前在樓下就隱隱覺得香,還以為是你今兒個噴了香水呢!”
她有些孩子氣的喜悅令我笑了起來:“您要是喜歡的話,下次我再多帶點過來。”我說著扭頭去看方哲華,他原本緊偎著沙發的身子此刻微微前傾著,臉朝著我們的方向,而他的表情,似突然被什麼東西吸引住的那般專注。——顯然,他聞到了梔子花的香味。
我繼續插著花,因為方哲華的注意,心中變得歡暢起來。當我將梔子花插好,放好(一杯放在客廳牆轉角盆景架的上麵,另一杯端進哲華的房間,放在窗台上,這都是方哲華不易碰到的地方。),再回廚房將方媽媽剛買的桃洗淨端進客廳的時候,發現方哲華不在,我找到他的房間,他正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前。
我走過去,想將手中的桃遞給他,才想起他看不見。他象雕塑般在立在那,好象沒有發現我進來了,我望著他的側影,想叫他,卻突然升出一絲莫名的膽怯來。
站了好一會,才終於說出一句話:“吃個桃吧!”
他沒有動。也是,他看不見,自然不會來接了。我這樣想著,便上前去拉起他的一隻手,將桃放進他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