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到情多情轉薄(1 / 3)

南瑜國已經二十年沒經曆過寒冬,今年自初雪後卻奇冷非常。

文京花街第一樓的尋仙樓,頭牌花魁選入幕之賓,京城中從前隻能對一堂春賞觀相望的愛慕者,不管是否懷有千金夠爭彩頭的,都趕來喝花酒看熱鬧,天剛黑就擠了滿滿一堂人。

一堂春本名藍蕎,七歲被賣入行,學琴棋書畫,十二歲出道,原本隻做清倌,熬到如今一十八歲,才被老板重金拋出來。

花魁頭籌,由恩客競價,高者取之,文京的紈絝子弟早就對藍蕎垂涎已久,來捧場的個個氣派張揚,隻一人十分低調。

權貴出身且相貌出眾的男子難免引人注目,這位卻不同,他穿的雖是綾緞錦衣,氣場卻收斂的幹幹淨淨,就連其絕色容顏也被人忽略了。

此君名叫陶菁,幾日前來了尋仙樓,每日都為見藍蕎一擲千金。

眾人談笑間,緊閉的正門一聲悶響,被人硬撞開來。

尋仙樓從來都是開門迎客,因黃昏時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雪,老鴇才吩咐把門關了,來客都從掛厚簾子的側門走。

門被推開時,走進來一個貂袍嚴裹的女子,她身後跟著一個栗發金眸,麵容俊秀的男子,身上雖然穿著大氅,看起來卻比女子單薄的多。

滿堂人停了喧嘩,齊齊往大門處看,心裏都十分吃驚,吃驚的緣由不止是二人出眾的容貌,更因他們發色眉眼與眾不同,像是西琳人。

此女表字毓秀,與她一同進門的男子名喚華硯。華硯雖英俊挺拔,皮膚白皙的卻近乎病態。

人群中一陣騷動,原本還等著看藍蕎的王侯公子交頭接耳,眼睛緊緊盯著毓秀。

毓秀一皺眉頭,在人群中找了半晌,終於在角落找到她要找的人。

二人走近時,陶菁卻連眼都不抬,隻顧用手指撫弄茶杯沿。

毓秀金眸閃閃,眼中的情緒晦暗不明,“你要怎樣才肯跟我回去?”

一句說完,堂中才有人注意到陶菁的容貌:黑發黑眼,唇紅齒白,是南瑜人的長相不假,卻是怎麼招惹上兩個西琳人的?

眾人原本隻是好奇打量,看得久了卻莫名生出錯意,這男子俊俏英朗,舉止卻低調,顰笑間滿是風情,正是女子迷戀的姿態。

老鴇走來迎客,陶菁漫不經心地對她笑道,“這二位是我在西琳旅居時的故人。”

老鴇忙屈身對二人行禮,華硯微微頷首,毓秀卻對她視而不見,隻對陶菁冷笑,“我隻是你的故人?”

陶菁不看毓秀,反對老鴇說一句,“是我說錯了,這位小姐是我前妻。”

一屋人都在屏息偷聽,平白得了這一句,無不嘩然。

難得娶到如此美貌的西琳女子,說休就給休了,還明目張膽跑來嫖妓,底下有義憤填膺的已紛紛出聲,議論的話大同小異,若他們得了此等絕色,便絕不會再三心二意。

老鴇心中驚詫,從頭到腳打量毓秀,此女不過十七八歲年紀,眉目之間卻帶著幾分老成,舉手投足一派雍容,似乎出身名門。

陶菁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毓秀,“你們想一直站著?這一堂人可都在看熱鬧。”

毓秀看看四周,麵上也生出幾分尷尬,隻得在陶菁右手邊的座位坐了。

華硯找了個借口回避,老鴇也閃到一邊。

陶菁笑著搖搖頭,招手叫人換了熱茶,為毓秀倒上一杯,“外頭冷不冷?”

毓秀手握熱茶杯,搓在手裏輕輕轉動,不答反問,“當初在驛館,笑染為何要不辭而別?”

驛館相會之後,毓秀原本以為陶菁回心轉意,誰知第二天一早她醒來,卻發現他留了一封休書不辭而別。

毓秀憂思交困,病了一場,痊愈之後一路追到南瑜,誰知竟得到陶菁多日留戀煙花巷的消息。

陶菁含情脈脈地望著毓秀,嘴上說的卻是和他的神情完全相反的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天涯何處無芳草。”

“我是芳草,還是你是芳草?”

“我也是芳草,你也是芳草。”

毓秀看著堂中遊走的那些美貌妖嬈的花娘,笑中似有嘲諷,“你是不是已經喜歡上什麼人了?”

陶菁頭也不抬,訕笑道,“自我來到文京,就聽說一堂春的盛名,仰慕之下與其結交,彼此心心相惜,已然生情。”

“當真?”

“是真是假,你一會不就知道了。”

“你要買那青樓女子一夜春宵?”

“若我與她如膠似漆,不能分離,幫她贖身也不一定。”

毓秀才要說話,隻覺一陣眩暈,頭痛難忍。

華硯見毓秀身體不適,忙回到她身邊。

毓秀額頭冒汗,抓華硯的手也不自覺地用上了力氣。

陶菁麵上不動聲色,說話的語調一派清冷,“她怎麼了?”

華硯為毓秀搓熱冰涼的手,“秀兒在邊關病了一場,又時時犯頭痛症,時而胃逆。”

陶菁一隻手攥緊拳頭,失聲冷笑,“既然她身子不好,何必流落在外吃苦?”

華硯看向陶菁的眼神滿是淩厲,“即便是我欠了你,你又何必咄咄相逼?”

毓秀聞言,拉著華硯的手道,“不必與他相爭,謹言慎行。”

一句說完,她便起身往後堂去。

華硯放心不下,又不敢相隨,隻能目送她走遠。

陶菁望著毓秀的背影,對華硯笑道,“你並沒有虧欠我,命數如此,並不由人。惜墨隻當我再無當初的心意了吧。”

“你真看上那青樓女子?”

“既找上我,自然也知道我這些日子做了什麼,明知何必故問?我做人縱情任性,一貫灑脫,我離開她並非迫不得已,緣盡而已。”

華硯才要說什麼,卻聽樓上傳來一聲鑼響,才不得不停了與陶菁的話。

藍蕎在眾人的哄鬧中走下樓來。

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好一個絕色佳人。

華硯見到藍蕎時,也吃了一驚,這女子不光有傾城姿色,風度更惑人心魄。常年於青樓賣笑的花娘,大多嫵媚妖嬈,藍蕎正是個中佼者,因她貫通琴棋書畫,從前又隻做清倌,倒比其他人更多了幾分超凡脫俗。

陶菁見到美人,一臉冰雪消融,明知華硯橫眉冷對,卻絲毫不知收斂,起身對樓上的佳人頷首示意。

藍蕎一早已看到陶菁在場,就在階上對他揖一禮。

華硯冷眼瞧二人你來我往,心中疑惑,莫非真如陶菁所說,他已戀上這風塵女子?

陶菁愛毓秀時,也是百般用功,使出一身手段,中途幾番波折,最後竟丟下離書一走了之,誰知輾轉不出這幾日,卻又搭上別的女子。

華硯本還不信陶菁寫那一封離書是出自真心,可依照如今的情形,他卻不能確定了。

藍蕎款款下樓,從雜役手中接過玉酒杯,在來客當中敬酒,待走到陶菁這一桌時,她已麵色微紅,卻還手不抖氣不亂,舉止一派優雅。

陶菁端起茶壺,為藍蕎斟滿一杯,“以茶代酒。”

藍蕎感念陶菁的好意,她身後的侍女卻笑著問一句,“公子是想省幾個酒錢嗎?”

賓客稀稀落落哄笑,陶菁卻不以為忤,“酒一定要喝,隻是我喝就隻喝交杯酒。”

一言既出,四座嘩然,堂中比之前又熱鬧了幾分。

藍蕎滿麵春風,“靜候公子佳音。”

毓秀從後堂回來,才進門就聽到陶菁說的話,又撞見他與藍蕎共飲,心中百味雜陳。

藍蕎敬完陶菁,又敬華硯。華硯從不在麵上給人難堪,隻得叫了一壺酒,與她對飲。

藍蕎一邊打量華硯,一邊笑道,“小女從前從未見過公子,可是遠道來的貴客?”

華硯心裏不耐煩,麵上卻不動聲色。

藍蕎再為華硯斟一杯酒,輕聲笑道,“請公子滿飲三杯,聊表小女仰慕之意。”

陶菁似笑非笑地勸華硯道,“惜墨恭敬不如從命。”

華硯麵上尷尬,不好推脫,上下不能之時,毓秀已穿堂走了過來,一把奪過他手裏的酒杯,把酒潑在地上。

藍蕎偷偷打量毓秀,暗自驚歎,麵上卻不露聲色,“貴客遠道而來,小女也該滿敬你三杯。可我尋仙樓從不招呼女客,請尊上進門已是大大不妥。”

這個“請”字用的刻意,毓秀自然聽得出藍蕎的用心,“你們南瑜男尊女卑,規矩都是為女人而設,小小的一個青樓,竟也是如此?”

藍蕎嫣然一笑,款款答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良家女子怎好遊走於青樓楚館?小女對尊上沒有不敬之意,而是為你的名節著想。”

一語畢,她又看了陶菁一眼,施一禮轉去別桌。

華硯望著毓秀蒼白的麵色,開口勸一句,“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那花娘說的不無道理,你身子不適不要強忍,我們還是早些回府。”

毓秀笑的雲淡風輕,“不是要買那花娘一夜春宵?咱們留下湊個熱鬧又如何?”

“你要買她?”

“他買得我買不得?”

華硯不想與毓秀一同做戲,猶豫半晌,就對著陶菁說一句,“君子不成人之惡,笑染何必推波助瀾?過猶不及,事做過了,反倒惹人生疑。”

陶菁麵上滿是嘲諷,眼中的情緒卻晦暗不明,“我今日勢在必得,你們是走是留,我都是這個心思。”

毓秀看一眼陶菁,見他麵上並無戲謔之意,心中酸澀,胃裏又一陣翻江倒海,隻得起身往後堂去,

才出了門,就忍不住嘔了起來。

華硯緊隨毓秀之後出門,扶著她安撫道,“一局棋並非隻為輸贏,暫且忍讓求全,也無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