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略略低下頭, 似乎思索了片刻, 道:“你想見他, 便來。”
他邁步走向暗門, 路過林朝身邊的時候帶起一陣微風, 撩起垂帳。
皇後在原地遲疑了片刻, 提起裙擺跟上。
暗門輕轉, 露出內室。
皇家的佛堂,自然有些防護手段。最初建成的時候,為了防止有刺客來襲, 荒山之上避無可避,這才修建了一處隱秘的藏身之所。曆代帝王都知道有這個去處,林朝也知道。
他既知道, 就沒有隱瞞著顧淮的道理。
這處暗室放的也不過是些應急的燈燭火幹糧, 再就是有些打發悶子的佛典,有什麼好去的?
“你!”皇後氣極的聲音在暗室響起。
顧淮的聲音依舊平穩:“看夠了?”
“這就是你所謂祭他?不說金棺銀槨黃腸題湊, 你甚至不讓他入土為安。”
“要那些無益的東西作甚, 我愛這麼看著他。”
“……”
“不僅是這麼看著他, 我還想要吻他, 抱他……”
“你——”
暗室中為了貯藏幹糧, 存有大量冰塊。加之幹燥陰冷, 確實可以用來……停屍。
可顧淮方才說了什麼?
想要……看著他,吻他,抱他。
那隻是一具屍體。
也許, 隻能, 除非——
即便沒有那麼多也許真實也許虛幻的世界,顧淮也早就愛他。就像他早就愛上了對方一樣。
然而在每一個世界的追尋,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能擁有將一瞬間萌發的感情,長久固定下來的能力。
如果他始終是隻會在禦花園裏喂魚逗鳥的人,或者是想著趁對方醉酒時做些什麼事卻什麼也沒敢做的人,那麼憑什麼能夠平靜地站在顧淮身邊呢?
他曾經懷疑過之前的所有,隻是因為太過想念而沉溺其中的夢境,憑空想出了那麼多荒誕無稽,絕無可能發生的事。說到底也許就隻有三個血淋淋又不敢直視的大字。
求不得。
他曾經想過該給這雞鳴寺的滿殿神佛上一炷香。拇指粗細的上好檀香,說不準還能洗淨他內心的貪嗔癡恨。
可是世間本無所謂求不得。
如果用盡了全身力氣,也依舊無法得到的,那是命運。
如果僥幸得到了,那是顧淮。
他還有什麼好遲疑的?
林朝走入暗室,帝後兩人之間的氣氛正劍拔弩張。皇後塗著朱紅色丹蔻的指甲,幾乎要戳到顧淮臉頰。顧淮雙眼定定地看著一具棺木。
皇後的表情由震驚轉為大喜,在她出聲之前,林朝將食指輕輕靠在嘴邊,示意噤聲。
皇後無聲道:“你還好嗎?”
林朝指指顧淮,點頭。
他能看懂她眼中漫溢的淚水,因為他的淚也曾經為另一個人而流。
古來英雄征戰沙場,多馬革裹屍還。他隻能跪在佛堂裏,為對方點一盞長明燈。
即便魂斷西北荒漠,也能找到歸家的路。
皇後斂裙而退,走過林朝身邊時,攬住他輕輕碰了碰額頭。
她笑:“你欠我一聲謝。”
林朝誠懇道:“多謝。”在他不在的日子裏,擋下了顧淮身邊的鶯鶯燕燕。
皇後揚手把頭頂的鳳冠摘下,拋到林朝懷裏,詰難道:“我早知道,比起龍袍,你更想穿戴的是這個。”
林朝哭笑不得。
這個出身低卑,然而事事卻不肯低頭的姑娘,想來的時候便來,該走的時候就走,坦率地讓他羨慕。
佛堂之中僅剩兩人。
林朝在棺木邊沿坐下,饒有興致地看著顧淮。
等到對方的神情從恍惚變得生動,他笑問:“找著我了?”
顧淮低頭看向棺木中的屍體,那更年輕和單純的麵孔。卻遠遠不及另一張生動。
身著龍袍的人失神道:“朕……我問過寺裏的主持,你死之後,我該如何自處。他隻說隻須去尋。似夢非夢之間,似乎三千大千世界都已然看遍,而我依舊不知如何尋你。好不容易尋著,轉眼又再不見。我想你許是也在尋我,這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