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那是什麼,那是一直未曾放下的耿耿於懷,那是令狐氏皇脈被奪,江山社稷易主的仇恨,她總是告訴自己,時移世易,煙消雲散,一切過往早已隨著歲月消逝,沒有萬世不變的皇統,也沒有千年不改的江山,就算不是賀氏,令狐家的江山,也會被其他人取代,歸根結底,得民心者,順應天下者,方能笑到最後。令狐家的江山,並非丟在賀氏手裏,而是丟在了自己手裏。
而今,賀氏也走到了這樣一個拐點上,往前一步是未知蒼茫,退後一步,則可能是萬丈懸崖。
何去何從,身處浪潮之中的人,永遠不知道浪會往哪個方向卷過去。
賀融不知道真定公主受天子召見會逗留多久,並未等她,先行回去了,但宮門前除了自己的馬車之外,還有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隻有車廂右下角,刻著一個徽記。
右丞相,衡國公李家的馬車。
果不其然,真定公主走過時,車簾掀起,一名中年婦人從裏麵出來,款款行了一禮。
“在此等候公主,實在是冒昧了,隻是我兩回遞了請帖邀請公主上門作客,公主都沒空,不得已,隻好親自過來邀請公主。”
真定公主沒有見過對方,但她能猜出對方的身份。
“李夫人客氣了,隻因我在京城停留時間不長,還要收拾行李,實在分身乏術,並非有意搪塞,請夫人見諒。”
李夫人很訝異:“公主這是要去哪兒?”
真定公主淡淡一笑:“回靈州。”
不等對方反應過來,真定公主就已經上了馬車,徒留李夫人遙望馬車背影,一頭霧水。
自打丈夫擔任右相以來,還未有人如此不給自己麵子,李夫人心中不悅,還有些悶氣。
近身侍女見狀就勸道:“主母何必與她計較,雖說是公主,不過也是前朝遺脈罷了,陛下禮遇,也是不想落人口舌,她不識抬舉,您又何必在意?”
李夫人搖搖頭,對著這個從娘家就跟過來的侍女,倒沒什麼需要隱瞞的。
“你不知道,這是郎主特意交代的,他現在身份敏感,不好去上門拜訪,所以讓請公主過門,他要親自與公主敘舊。”
侍女詫異:“敘舊?”
李夫人道:“你忘了,李家太夫人,郎主的祖母,也是前朝公主,還是真定公主的姑母。”
侍女方才恍然大悟。
雖說那位太夫人早就過世多年,但若論起這層關係,衡國公府與真定公主的確算是是親戚。
……
李寬並不知道自己的夫人出師不利,沒能將客人請回來,此刻他正坐在李家書房之內,與自己的女婿敘話。
人人都說衡國公一生謹小慎微,命卻好得很,雖然先帝在位時,就已統領南衙兵馬,但大將軍不比丞相更威風,如今不僅位高權重,膝下兩個女兒,庶出的入宮為嬪,嫡出的嫁與皇子,可謂一門風光顯赫,假以時日,那位入宮當了嬪妃的女兒,若是能再誕下一兒半女,那無疑更是直上雲霄。
但李寬依舊是那個平易近人的李寬,並不因他官拜右相,又或跟皇帝成了親家而倨傲,在對待太子與世家的問題上,他甚至能站在一個兩邊都能接受的位置上,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這種權衡之術並非人人都能做到。想這麼做的人,可能沒他那份心智,能做到的,也未必有那份耐性和修養,是以連賀融都不得不承認李寬在為官、為人上,的確有獨到之處,非常人能及。
“我想,等過段日子,我就啟程去揚州吧。”
自進門之後,賀秀就一言不發,過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緩緩開口道。
李寬去拿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旋即若無其事。
他微微一笑:“殿下,這是心生退意了?”
賀秀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
“其實也不突然,我本來早就應該去就封了,這次五郎回京,陛下將廣州封給他,三郎遲早也會回靈州去,我想,我這樣賴著不走,也不是辦法,與其跟太子相看兩相厭,不如早日去封地,幹點自己想幹的事情。”
李寬喝了一口茶,心平氣和道:“你與太子這樣僵持下去,的確不是辦法。”
賀秀一喜:“嶽父,您也支持我就封?我都想好了,揚州雖是富庶之地,但畢竟遠離京城,我先過去看看情況,等安頓下來,再接王妃過去,若她想留在京城,留在您身邊,也可以不走。老實說,我的確是有些厭倦了,其實我就是心裏憋著一口氣,看不得他處處攔在我前頭,並不是真的非要他那個位置。”
李寬執起小火爐上的茶壺,為賀秀的杯子滿上。
“殿下想退,這是你寬宏大量,作為丞相,你能有這樣的胸襟氣度,是國家之幸,社稷之幸,我深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