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來,長子根本尚未做足登基為帝的準備,隨便一個問題,都能將賀泰問得啞口無言。
罷了。
也許是他將人心想得太壞,史書上同樣也有手足情深的記載,賀穆他們未必就做不到。
文德帝合上眼,心道罷了,他眼看壽命將近的人,也管不了那麼多身後事,哪怕貴為帝王,能統禦生前萬民,難不成還能管得了江山社稷的氣數?
君不見秦皇漢武,誰不想長命百歲,王朝代代相傳,可最終又如何?
文德帝並非徹底看淡紅塵的人,他尚有許多事情想做,尚有許多雄心壯誌,奈何現在命不由己,他不得不如此勸慰自己。
“欽天監與禮部擇好了日子,三個月後,也就是元月正旦,太廟告祭。又三日,行太子冊封儀式,原本朕應該親自帶你去太廟,但如今朕身體不適,就由盧容代行其職吧。”
……
臨近新年,家家戶戶都忙碌起來。
小老百姓奔波一年,也隻為了年關的時候飯桌上能有酒有菜,稍微豐盛一些,高門大戶雖不用為此煩惱,但府內同樣張燈結彩,為即將到來的正旦做準備。
尤其魯王府,雙喜臨門,裴王妃特地給府內婢仆都發了雙份薪俸,除此之外,卻反倒讓眾人減少宴請行樂,宋氏自然沒有二話,她娘家本就不在京城,賀秀的妻子小陸氏卻頗有微詞,她性子活潑外向,又從小在長安長大,不可能像宋氏那樣願意一天到晚都待在府裏。
終於,在小陸氏帶著賀嘉出門赴了臨安公主的盼春宴回來之後,裴王妃將內宅女眷都叫到一塊兒,說明魯王即將冊立太子,但一日未行冊立典禮,一日就名不正言不順,這種時候更要低調行事,不能給人留下把柄,影響了魯王的前程。
賀嘉麵薄,被說得臉色一紅,主動認錯:“母親說得是,是我們思慮不周,我往後再不出去了。”
裴王妃斂了冷肅,和顏悅色道:“不是讓你們不要出去,平日裏你們出去交際玩耍是好事,我巴不得你們多往外跑跑,也免得待在家裏悶,但如今非同以往,莫說陛下如今龍體有恙,殿下也未正式冊封,哪怕將來入主東宮,也更要謹言慎行,方為東宮表率。”
賀嘉:“母親說得是。”
宋氏也道:“謹遵母親教誨。”
事關一大家子的前程命運,小陸氏自然不敢再說什麼。
旁邊的袁氏,則是從頭到尾不發一語,她本來也沒出門,隻是自從賀泰迎娶了裴王妃,袁氏大病一場之後,就變得越發沉默寡言,非不得已,絕不開口。
裴王妃說完話,便讓她們各自散了,小陸氏與賀嘉要好,就一道去了賀嘉屋裏。
回想方才一幕,小陸氏忍不住抱怨:“新年將近,處處都有宴樂,難道咱們府裏大過年的,也不舉宴了?”
賀嘉道:“其實王妃說得也有道理,陛下現在身體不好,我們卻在外頭尋歡作樂,未免有失孝道,嫂嫂今年就忍過這一年吧。”
小陸氏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見賀嘉將旁邊繡了一半的嫁衣拿起來端詳,便打趣道:“堂堂樂平縣主,要什麼有什麼,竟還得自己繡嫁衣,說出去實在是奇事一樁了!”
賀嘉伸手去推她,臉頰飛紅:“嫂嫂說什麼呢!”
被冊封為樂平縣主之後,賀嘉的婚期也一並下來了,就在明年三月,春暖花開之時。
小陸氏快人快語:“難道不是麼?我為了帶你出門赴宴,讓你親自看一眼未來夫君,還被王妃給訓了,你要怎麼補償我?”
賀嘉抿唇一笑:“大不了等我繡完嫁衣,就為嫂嫂繡一座小屏風如何?”
小陸氏:“罷了罷了,你光是繡這嫁衣,都要花費不少工夫,若是還要繡別的,怕是出嫁之日眼睛都要壞了,我可賠不了周小郎一個新縣主!”
“嫂嫂莫要打趣我了,其實衣服上大半繡活,都是婢女們在動手,我也就繡這一隻鳳凰而已,總歸是自己一輩子的大事,聊表心意罷了。”
“我想聊表心意,也沒你這能耐,想當初我嫁給你二哥,嫁衣都是旁人動手,我也就拿著針線往上邊刺幾下,表示自己動過了。”小陸氏摸著嫁衣上那隻五彩斑斕的鳳凰,驚奇道:“嘉娘,你這一手繡活,比起京城裏出名的繡娘,也差不到哪裏去!”
賀嘉笑道:“我這門手藝,是在房州時,被袁側妃手把手教的,當時我們以為這一輩子都要在房州了,我學得格外認真,就想著長大之後也能接點繡活,幫襯幫襯家裏。”
對賀家從前那段日子,小陸氏知道得很少,因為賀秀不大在她麵前說,她覺得對方不太願意提,也就沒細問。
“袁側妃也像現在這樣,半天不說一句話嗎?”
賀嘉歎了口氣:“不是的,自從……之後,她就這樣了。”
小陸氏見她情緒低落,便笑道:“好了,都怪我,不該問起這個,昨日聽你二哥說,三郎五郎他們,今年約莫是趕不回來了。”
賀嘉一怔,緊張起來:“那明年我出嫁,他們能回來嗎?”
小陸氏:“這就要看陛下的意思了,正月初一父親去太廟告祭,我們也要入宮去向陛下和貴妃拜年,屆時你再找機會問問吧。”
賀嘉點點頭,想起婚事,複又有些羞赧起來。
一輩子的大事,她希望自己所有親人都能在場。
……
日子說快不快,說慢不慢,賀融與賀湛在洛陽覺得尚有許多事要做,天下則終於迎來文德二十四年的正旦。
對賀泰而言,這一日,也將是他畢生命運轉折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