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今日就在廬舍中安宿,您要召喚臣,隨時都可以。”金日磾抬手朝著窗外指了指近在咫尺的一處。劉徹望了望,“怎麼不同朕一塊兒?隔壁不就是一間很寬敞的宮室……”轉目見到了金日磾眼中的推辭,歎了口氣,“算了算了,你喜歡住那兒,就那兒吧。”
金日磾一笑,“那……臣陪陛下用膳吧。臣知道陛下沒有用膳,”朝外頭努了努嘴,“剛才臣見到他們在擦地呢,陛下又發脾氣了吧。”劉徹一怔,嗬嗬笑起來。金日磾卻仍舊帶著好看的神色,“臣病了幾天,可沒好好吃過東西,現下餓了,陛下……容許臣吃頓好的,如何?”
“你……你,”劉徹抬手指他,轉了頭又笑,“隨你隨你,朕陪你一塊兒吃。”
有了金日磾的陪伴,劉徹的心情果然好了很多,連胃口也好了很多。不但吃了一些魚肉和粥湯,難得竟飲了些酒。一夜安睡。
寅時不到,金日磾自廬舍內起身。常年上朝的習慣,讓他的身體都會在這個時間自然蘇醒,抬頭看了看外麵蒙蒙亮的天,金日磾略有些好笑。怎麼竟忘了,自己這是在林光宮呢!大病初愈,全身總還有些莫名的乏力,加上昨日又連著趕了一天的路,金日磾伸了伸手臂,覺得自己還有些頭暈的困頓之感。
不知道陛下……如何了。金日磾突然想到了內殿裏的劉徹,昨晚喝了一些酒,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聖體安康。金日磾取了件外袍披上,便朝內殿去了。
突然,走道上有個黑影晃過,將舉步緩行的人怔在原地。“誰?”金日磾當即高聲而問,“是誰?在那裏亂闖?”“……金大人,是我。”那黑影又閃了一下,隨即才走過來。借著不甚透亮的晨曦,金日磾認出了是馬何羅。
“怎麼又是你?” 金日磾蹙眉,拉緊了身上的袍子,“這時辰,不好好睡去,到陛下內殿來做什麼?”“……我,我是來巡視的。”馬何羅有些緊張,說話磕巴,“我也睡著,可是……突然見到外頭有個人影,這才想出來看看。倒沒料到,嚇到金大人了。”
“是這樣。”金日磾點了點頭。“金大人,您……這麼早,怎麼不休息?”馬何羅來問。“噢,我……有些內急。”金日磾也不說自己其實是去探劉徹,胡亂找了個理由,“然後,打算走走再回去。”“那……我不打擾大人了。”馬何羅起身,“先走了。”立刻便走。
“哎,你……” 金日磾對於馬何羅的著急離開有些驚訝,不過卻也不說什麼,看著他走遠了。這馬何羅,總是這樣莽莽撞撞的。暗歎一口氣,搖了搖頭。
——不對!
突然拉到了自己搭在身上的袍子,金日磾覺察出了異樣。那馬何羅如果是像自己一樣才起的身,怎麼他會那樣衣冠整齊,還……佩著一柄短刃呢?回想他見到自己的幾番模樣,那種藏匿不了的驚慌和緊張。金日磾抓緊了衣裳,快步朝內殿走去。不管如何,還是去親自守著皇上為上策!
內殿中,平靜非常。金日磾為怕弄出聲音,脫了鞋襪,悄悄走到了劉徹的榻前。低頭去看,劉徹很是好睡的模樣,閉著雙目擁著蓋被,絲毫都沒有受到剛才喧嘩的影響。金日磾輕輕呼了一口氣,將他身上落下的一角塞了回去,這才輕輕走到床榻一旁,坐下和衣靠著牆壁。
抬眼便能看到劉徹安詳的睡容,金日磾努力不讓自己的出現影響他難得一見的平靜。這個叱吒一生,橫掃千裏,功勳至偉的帝王,其實已被失眠和驚醒折磨了快一年了。從……太子造反,兵戎相見,父子相殘,太子兵敗,妻兒自盡……到平冤昭雪,滅殺蘇文、族滅江充,這一年來大漢朝發生了太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太多慘絕人寰的慘劇。作為整個事件最大的勝利者,或者說是失敗者,劉徹幾乎一下子就自昔日的威風凜凜中垮了下來,不但遠離未央,流連於這山間的林光宮中,更是連朝事都不太過問了。
他……是真心愛著自己的兒子的吧。金日磾這樣想著。當日大將軍衛青臨終前同劉徹的談話,仍舊曆曆在目。“太子敦厚,當可仁治天下。”金日磾拉緊了衣襟,突然有些體會劉徹的痛楚了,一向仁慈的太子,怎麼會對自己的父皇舉戈相向,造反篡位呢!他當時的心痛,一定也是徹心徹肺的。
“嗯……”劉徹輕輕喚了一下,翻了個身,繼續睡著。金日磾放緩了呼吸的速度,確信劉徹並沒有驚醒,笑了笑,閉起了眼睛打算小寐些許。
睡意漸起,屋外晨光微亮,屋內卻是祥和一片。
“嗦、嗦”一陣細微的聲音,帶著不和諧的調子,進入內殿。須臾,一個臉蒙黑帕的人慢慢閃了進來,直視榻上熟睡的劉徹,手指一抬,便是一道青白的寒光。這邊的兩人皆沒有動靜,各自閉目沉於夢鄉,對於眼前的災禍絲毫沒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