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寒夜驚變(1 / 3)

暗夜涼如水,明月高懸天際,日月鎮最為繁華的街道此時大雪卷揚,北風呼嘯凜冽,行人早各自歸家去了,唯有大道盡頭一間淡雅風致的小店尚亮著暈黃燈光,照著門前絮絮簌簌飄揚下來的白雪、一麵被竹竿撐得筆直的黃布幔,上書“東林軒”三個隸字,布幔旁平放一張竹製搖椅,其上躺著一須發皆白的老者,但見他左手輕搖蒲扇,右手托著一盞茶,雖是凜冬臘月天氣,老者身上卻隻著一件洗得有些泛白的灰色長衫,模樣氣定神閑。老者旁站著一美貌婦人,周身樸素無華,唯有髻間插著一隻木製簪花。婦人雙手緊捏,遙望著白雪皚皚的大道,一雙杏花美眸中滿是焦急神色。

過得一盞茶功夫,雪越下越緊,白發老者鼾聲漸起,而那美婦人似是等得不耐煩,忽地一跺腳,踩得足下青石板“砰嗤”一聲悶響,老者受驚一個激靈跳將起來,嚇得左手蒲扇丟到一旁,右手茶杯也險些沒握住,他不禁出聲抱怨道:“等等等,這都足足兩個時辰了,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去?”美婦人聞言轉過頭來,朝那老者笑道:“你要是不肯等,就自個兒回去先睡。”老者一吹胡子,瞪眼道:“那可不成,姓林的三天前親口說要送老頭子一斤上好的碧螺春,我豈有不等之理?”美婦人嫣然一笑,雙眸中煙波流轉,美豔無方,見老者一提到碧螺春就垂涎欲滴的模樣,便也不再管他,徑自轉過身去望著大道盡頭。

這二人雖看似一老一少,但實則卻是夫妻,老者名喚“魏東林”,美婦人名喚“穆清”。魏東林早些年因躲避江湖仇殺,吃了自己調製的“白頭翁”丹藥,以致於一夜間須發皆白,但他實則才四十歲。穆清比他小了三歲,因夫婦二人精通醫理,又懂調神養顏之法,故而穆清瞧起來不過三十上下。夫婦二人二十年前因一場江湖恩怨,從江南被一路追殺至四川,幸得當時蜀山派掌門林漸之出手相助,才化解了雙方恩怨,自此魏、穆二人便在這日月鎮上隱居,結為夫妻,由兩人都是醫道聖手,有妙手回春之能,便開起一家醫館,“東林軒”乍一聽似是書院茶樓之所,但這二十年來,日月鎮但凡有人生瘡害病,隻消在東林軒開一副藥,未有不治者,再加之穆清古道熱腸,宅心仁厚,醫藥費總有八成是被她推辭不收的,故夫婦二人被鎮上人尊為“俠醫”。

其時元朝朝政無綱,奸佞橫行,各地貪官汙吏更是層出不窮,苛捐雜稅較二十年前多了足足十倍,日月鎮百姓本是世代務農,淳樸善良,如今倒有半數加入了白蓮教,晚間跟著教眾四處反抗元官兵,白天就在日月鎮外十裏的荒山中休憩,是以原本熱鬧的街市,如今卻變得蕭條肅殺,人煙稀少。

魏東林靠在躺椅上眯眼了一陣,忽地睜開眼來,問道:“聽說前幾日從大都來了個蒙古皇室的大臣,要來日月鎮清理白蓮教眾,不知是真是假?”穆清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現在白蓮教鬧得雞犬不寧,平白害死了無數老百姓,長此以往,恐怕會成一件大禍事,也是該懲治懲治。”魏東林冷笑道:“那倒也未必,我看要是不鬧一鬧,任由那些狗官猖獗下去,才是天大的禍事。”穆清歎道:“總之,能少死人就少死人吧,這些年鎮上生意都不景氣,唯獨我們東林軒門庭若市,整天都是被白蓮教打傷打殘的人送來,前兩天還有一個官差的小女兒,還未滿周歲,居然被生生砍了一隻......哎!”似是心中不忍,穆清閉口止言,搖頭長歎,美眸中滿是悲愴之色。

魏東林嘿然笑道:“韃子氣數已盡,蹦躂不了多少時日了,隻不過朝代興亡更迭,日月滄桑變幻,受苦受難的永遠是我們老百姓,正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啊。”說著坐起身來,將杯中茶一飲而盡,入喉冷冽如冰,嗆得魏東林直吹胡子。

穆清每次和丈夫一提起現如今國家局勢,心中便說不出的煩悶難受,在他看來,管它是蒙古人稱王,還是漢人做皇帝,都無關緊要,隻要國泰民安,外無擾攘,內無暴亂,百姓安居樂業,人人笑顏常駐,便已足夠,奈何蒼天弄人,自己偏偏生於這亂世之中,醫者父母心,她這二十年救人無數,但見到更多的卻是人吃人、人害人,官匪勾結,串通一氣壓迫黎民,不過好在二十年來有丈夫陪伴,也算是苦中之福。

一念及此,穆清忍不住望向魏東林,見他雖然須發皆白,但眉宇之間那股江湖人的英俠之氣卻是絲毫未減當年,不禁心中暖意融融。魏東林見妻子瞧著自己出神楞笑,二人心有靈犀,他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當下將茶盞放於一旁,走進緊緊摟住妻子,兩人在鵝毛大雪中依偎不分,心中均是無比滿足。

當是時,忽聞一陣馬蹄踩飛雪的聲音傳來,魏、穆二人緩緩分開,望著大雪飄揚的街道盡頭,馬蹄聲愈來愈近,隻見黑夜中一乘馬車遙遙駛來,馬蹄踩過白雪,便被後麵車輪碾過的轍痕蓋過,馬車駛到東林軒跟前,車把式勒馬回韁,馬車徐徐停下,魏東林大笑一聲,正要去討要碧螺春,忽見門簾中飛也似地竄出一團白影,身法迅捷如燕,穩穩落在魏東林跟前,那人方一停住,便忽然拜倒在魏東林夫婦二人跟前,急道:“懇求俠醫前輩替我妻子接生,林寶軒粉身碎骨不忘大恩!”

魏東林和穆清對望一眼,心中瞬間了然,當下三人將馬車中產婦抬到東林軒內閣中,穆清見林夫人滿頭大汗,口中胡言亂語,心中大驚,忙令丈夫取來一大盆水,隨後便緊閉房門,不許他二人進來。

林寶軒劍眉星目,一襲白衣,背負一柄長劍,在門外聽著妻子的慘叫聲,直把平日裏鏟奸除惡無數的“白俠”急得六神無主,團團亂轉,魏東林一捋長須,笑道:“師侄,不必心慌,我夫人早在十七歲時醫術便已獨步江南,如今更是如華佗在世,你夫人一定順產無恙的。”林寶軒左走三步,右走五步,來來回回守著房門,不住向內看,但哪裏能瞧見半點?對魏東林的話更是置若罔聞。魏東林見狀,索性大喇喇坐在一旁,心想蜀山派現任掌門驚慌失措的模樣那可是十年難得一見,今日好好瞧上一瞧,他日和張掌櫃、吳掌櫃喝茶之時,倒也能吹噓吹噓。

時近子時,四下俱靜,唯聞東林軒內慘嚎痛呼聲不絕,林寶軒為當今武林五大派之一的蜀山派掌門,繼承的正是二十年前於魏、穆二人有救命之恩的林漸之的衣缽,雖剛到而立之年,但其蜀山劍法造詣已臻爐火純青之境,為人又俠肝義膽,是以年紀輕輕便得了個“白俠”的稱呼,林寶軒妻蕭婉為其師妹,兩人青梅竹馬,後得林寶軒父親林漸之牽線,結成一對天造地設的夫妻。數日前,林寶軒聽聞大都蒙古皇族明安烏勒吉率親兵遠赴四川,要來捉拿白蓮教的反賊,林寶軒常聽父親教誨,說如今的皇帝荒淫無道,聽信奸佞,濫殺忠臣,比起當年害死嶽王爺的宋高宗有過之而無不及,再不值得蜀山派擁護,而白蓮教雖然四處起義也錯殺了許多好人,相比之下,林寶軒自然而然將明安烏勒吉視為“來者不善”。他深知日月鎮上的“俠醫”魏東林武功見識都遠勝於己,故而約好了今日前來拜見,不料夫人蕭婉十月懷胎,正巧在今日臨盆,他從蜀山派所在的青城山驅車趕往日月鎮,平時半個時辰的路程,今天卻足足趕了兩個時辰。

魏東林手撚白胡,滿臉笑意地望著林寶軒,忽然想起碧螺春之事,正要開口相問,忽然神色一驚,收起笑意,側耳細細聽去,但聞東麵來了一隊人馬,聽數量不下七八人,過得片刻,果然聽門外馬鳴聲雜吵不堪,車把式喝道:“什麼人?”話音方落,隻聞一陣兵器交鳴,車把式慘叫一聲,便沒了音信。

魏東林大駭,顧不得其他,雙掌一按牆壁,足底施展輕身功夫,猶如飛鴻翩影般躍出門外,隻見門前停了七輛馬車,馬車前站著一排元兵,個個凶神惡煞,簇擁著一蒙古軍裝的高瘦漢子,漢子前正躺著驅趕林寶軒馬車的車把式,此時已是周身鮮血,眼見活不成了,那一排元兵手上彎刀都有血跡,魏東林隻覺一股怒火隻充頂梁門,再看被眾元兵簇擁的那漢子身高七尺,精瘦壯實,腰間別著一柄鑲金彎刀,大雪落到他周身一寸處便自行消融,魏東林心頭巨震:這韃子內功好精湛!

他也不管這群人能否聽懂漢語,沉聲問道:“你們是誰,來此所為何事?”領頭那精瘦蒙古人忽然抱拳行了個江湖禮,隨後又將拳頭放在右胸,用漢語恭恭敬敬地道:“我素問俠醫魏東林醫術精湛,還請足下替我夫人接生。”魏東林冷笑道:“你手下人無緣無故殺我朋友,居然還厚著臉皮來求醫?”那蒙古人聞言淡漠一笑,忽地回過身去,隻見他身如鵲起兔落,雙手一展,那一排元兵登時個個臉上挨了一耳光。魏東林冷眼旁觀,心中卻翻起驚濤駭浪,這蒙古人非但內功精湛,輕身功夫似也出自中原武林的名門正宗,看來他在蒙古人中也定是極厲害的人物,說不定,正是近日傳得沸沸揚揚的明安烏勒吉。

那蒙古人笑道:“我手下不知好歹,一不留神傷了閣下朋友性命,回去我定當好好懲治一番,還請閣下賜醫。”魏東林雖對韃子痛恨至極,奈何自己身為醫者,既有產婦在此,焉有袖手旁觀之理?但此時穆清尚在替蕭婉接生,自己又不方便做此工作,一時兩難,隻得如實回道:“賤內正在替人接生,你隻能稍加等候了。”那蒙古人臉上閃過一絲怒色,隨即淡笑道:“魏東林,我姑且信你,可是倘若我夫人和孩兒因此有個三長兩短,你這東林軒的招牌,隻好一把火燒了。”魏東林怒道:“尊下如此蠻不講理麼?”那蒙古人笑道:“不是我蠻不講理,漢人有言道‘醫者父母心’,閣下被尊為俠醫,眼見病人難產而不醫,當不起那一個‘醫’字,因民族之別而據患者於門外,更加當不起那一個‘俠’字,既然你又非醫又非俠,這隻中聽不中用的招牌要他作甚?”

魏東林聽聞此言,不禁對這漢子又恨又敬,心想除了那明安烏勒吉之外再不可能是別人,但自己若當真見患不醫、見死不救,辱了名聲事小,壞了胸中俠義之情事大,略一思索,便道:“抬尊夫人進來罷。”

不等那蒙古人發話,其身後那一眾元兵便七手八腳地要去抬產婦,那漢子又蒙古話喝了一句,眾人唯唯諾諾地點頭,不多時,馬車裏挺著肚子的貴婦人便被抬進了內堂。林寶軒正在替妻子擔心,聽聞響動,回轉身看時,見一群元兵將一名孕婦抬了進來,不知為何,他心中忽地“咯噔”一聲,一種不詳預感刹那間遍布全身。

魏東林待那孕婦躺好後,正要去尋茶水來,忽見那孕婦捂著大肚不住呻吟,口中用蒙古語呢呢喃喃地念叨,精瘦漢子喝道:“快去叫你妻子幫我夫人接生!”魏東林本想與其爭辯,但想到他們殺人不眨眼,恐傷及房內的蕭婉,隻得命人將那貴婦人抬進房內,將事情來龍去脈大致說與穆清聽,叫她同時替兩人接生。這本是一件極為凶險之事,穆清內功修為不深,再加上這二人都是難產之狀,隻怕到時候她費盡心神,一個不慎出了岔子,弄得三人五命紛紛歸西。

但事已至此,魏東林也隻得盼望妻子吉人自有天相,同時還須得時時刻刻提防那蒙古人。林寶軒是個極聰明的人,魏東林隻朝他遞了個眼色,胸中便知大概,他見這蒙古人氣息勻長,雖幹瘦如柴但卻精壯孔武,顯然是身懷武功,不自禁地將其和明安烏勒吉聯想到了一處。

房內一時無話,隻聞內房中傳來此起彼伏的痛呼聲,三人均是心中惴惴不安,林寶軒胸口更是有如堵了一塊巨石,難受已極,不住朝產房張望,唯見三個人影在昏暗燈光下投射出三道長長的黑影,好似邪魔鬼魅,偏偏她妻子和那蒙古人妻子腹部隆起,更平添了幾分森寒凜冽之意。

那精瘦蒙古人耳聞妻子痛嚎,雙拳緊握,手背青筋暴起,左右隨從見了,大起阿諛奉承之心,其中一人將魏東林所坐八仙椅旁的小木凳搬來,躬身用蒙古語笑道:“王爺不必擔心,王妃福星高照,無人能出其右,請王爺就坐。”

那蒙古人斜睨他一眼,神色冷漠至極,那人嚇得周身劇顫,手中木凳險些沒能拿捏穩當,又有一人跳出來道:“王爺萬金之軀,怎能坐這鄉下人的卑賤肮髒之物?”話一出口,魏東林和林寶軒齊齊轉頭望向他,兩人眼中均是不懷好意,原來那人張口說的竟是一口漢語,聽口音似是江南人氏。那人方一出口,頓覺冒失,打了個哈哈,又用蒙古語說了兩句,那精瘦漢子點了點頭,那漢人躬身連連行禮,隨即朝魏東林森冷一笑,脊背一挺,一笑,用漢語喝道:“滾起來!”脊背一挺,左腳腳掌在原地擦個半圈,右腿直直伸出,好似一根幹瘦木柴,踢向魏東林麵門。林寶軒從踏入房門起,便一直心存疑竇,適才聽他稱呼那蒙古人為王爺,更加印證心中所想,見那漢人如此不講理,心中大起俠義之心,但見他身影兔起鵲落,電光火石間便平地躍出,那漢人唯見眼前劍影霍霍攻來,卻不見林寶軒身影何在,心中好生忌憚,如枯木幹柴般踢出的右腿硬生生收將回來,正要轉向去踢劍柄,忽覺後背一股涼意直投脊梁,刹那間全身動彈不得,右腿頓在半空,好似一尊被佛祖餓壞了肚子的金身羅漢。

林寶軒身形又一晃,又站在了魏東林跟前,房中疾風亂舞,燭火明滅不定,那漢人臉上冷汗如注,一張臉早已沒了血色,腦海中一片空白。那蒙古人卻哈哈笑道:“不愧為蜀山門主,林掌門劍法身法稱之為獨步天下恐怕也不為過。”原來適才林寶軒先是以蜀山的“靈影迷蹤步”繞到那漢人身後,同時施展無上劍法點了他身上幾處大穴,再收劍回鞘,行雲流水一氣嗬成。若是換了平常,林寶軒見此仗勢欺人的奴才,必要好好懲治一番,但此時他卻萬不可莽撞,得罪蒙古王爺事小,妻兒性命安危確實萬不能有半點差池。當下淡淡回道:“王爺過獎,林某不過浪得虛名而已,空有一身武功,卻也難救這遍地涸轍之鮒。”他此話弦外之音自然是說當今亂世,奸佞當道,百姓苦不堪言,而那蒙古王爺顯然對這《莊子》的典故頗有涉獵,聽聞此言後,臉上神情微變,哼道:“魚和龜生在池塘,由人喂養,偏生有一群頑劣之龜,為了爭奪池塘,打著荒謬絕倫之旗號,將魚趕出了池塘,遍地都是涸轍之鮒,難不成怪人沒有喂他們麼?”

林寶軒心知他是暗諷白蓮教,更加堅信此人必是明安烏勒吉,正計劃妻子蕭婉安危時,卻聽魏東林笑道:“烏龜再如何搶如何鬧,池塘的魚總能活下去,但若是人把池塘的水搜刮得幹幹淨淨,拿去澆灌花圃,管他是烏龜還是魚,都要完蛋大吉。”蒙古王爺轉頭望向魏東林,見他大咧咧靠在木椅上,左手托著一隻紫砂茶壺,右手卻有意無意地在懷中摸索,蒙古王爺登時疑心大起,他深知漢人狡猾,詭計多端,俠醫魏東林不僅是武學奇才,還得過當年劍法天下第一的林漸之指點,如今韜光養晦二十載,武功更不知已臻何境地,他和林漸之唯一傳人林寶軒聯手,自己如何能討到好?

這蒙古王爺自然便是明安烏勒吉,他乃是當今皇帝親表弟,從年少起便是一名武癡,輕功、劍術、拳腳功夫都極為喜愛,反倒是蒙古皇宮專門收藏武功秘籍往年帶軍東征西戰,立下汗馬功勞,被封為“明王”,位高權重風頭極盛,而明安烏勒吉喜愛漢人文化,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雖不算樣樣精通,但也算是涉獵頗廣了,是以在他二十八歲時,不顧蒙古皇族反對,娶了一位漢人姑娘,產下一女。時隔十年,明安烏勒吉受皇命所托,帶了五百親兵,因妻子王嵐君正好是西蜀人氏,念家心切,想隨夫入蜀。但王嵐君此時已有九個月身孕,明安烏勒吉執意不肯,後來王嵐君在王府整日以淚洗麵,動輒輕生,明安烏勒吉執拗不過,隻好帶他一起來到這偏遠西蜀的日月鎮,而講他們十歲大的女兒留在王府,令管家好生照料。

而此次入蜀之行,表麵上是協助當地官府鎮壓日漸猖獗的白蓮教,而暗地裏明安烏勒吉卻打聽到了一個足以撼動江湖的消息:當年縱橫中原武林幾無敵手的“日月雙俠”——葉采桑、莫傾鳳夫婦,五年前在峨眉後山深穀與中原五大派、西域血教、東海靈龜島合計數百高手混戰,葉采桑慘死於亂劍之下,莫傾鳳因受丈夫庇護,雖身負重傷,卻也逃出生天,從此在江湖上銷聲匿跡,而日月雙俠那兩柄削鐵如泥、吹毛立斷的神兵利器——烈日刀、暗月劍,卻在混戰中不知被誰得到。或說被蜀山派的林漸之拿走了,或說被靈龜島的靈龜道人取了去,也有說那一刀一劍仍在莫傾鳳身上,被埋在了亡夫墳塚之中,但葉采桑葬於何處,天底下除了莫傾鳳自然是無人知曉。

雖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明安烏勒吉在中原武林勢力龐大,各門各派均安插有眼線,幾日前,探子打聽到,烈日刀和暗月劍並沒有被五大派、西域血教或是東海靈龜島搶走,而是被莫傾鳳帶到了他們夫婦二人初遇之地——西蜀日月鎮。明安烏勒吉大女兒明安玲年方十歲,卻酷愛刀劍,明王王府之中收藏的無數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兵刃,她都看不上眼,唯對日月雙俠的烈日刀、暗月劍情有獨鍾,是以明安烏勒吉此次入蜀,除了鏟除白蓮教之外,還有一件事便是找到莫傾鳳,將她帶回王府,命她親自教女兒刀法劍法,至於那兩柄神兵,屆時莫傾鳳念及師徒之情,總會相贈一柄。明安烏勒吉雖生長在腐敗衰落的蒙古王朝,但畢竟是沙場武將,不工於心計,更不會強取豪奪,乃是鐵錚錚的漢子,隻不過他妻子王嵐君善良溫柔,絕不準他打罵手下,否則她要是瞧見,便會整日不吃不喝,明安烏勒吉無奈之下,隻得對手下聽之任之,久而久之,隻要不是不可饒恕之罪,明安烏勒吉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於是令他手下養成了一身欺軟怕硬、見風使舵的賊骨頭。

奈何世事難料,明安烏勒吉來日月鎮整整五天,卻連莫傾鳳的影子也沒有瞧見,再加上妻子臨盆在即,明知每月初三初五白蓮教會聚集在日月鎮的一處破廟中商議聚會,卻束手無策,這幾日下來,明安烏勒吉心中委實憋悶煩躁,此時耳聽妻子哀嚎,又被魏東林一頓搶白,當真是火衝頂梁門,一雙如有精光爆射的雙目瞪著魏東林,冷冷道:“足下此言之意,是要與朝廷作對了?”魏東林雙手撐住躺椅扶手,坐直身體,雙目和明安烏勒吉眼神相接,絲毫不退避,淡淡道:“方今之世,與朝廷作對的大有人在,不差區區在下一人,魏某別的不會,隨波逐流、趨之若鶩的事,那是一眼也瞧不上的,王爺這渾身上下令人膽寒的威風之氣,什麼白蓮教紅蓮教豈在話下?”

明安烏勒吉心中一凜,暗罵那漢人奴才多嘴,定是他適才失口叫了一聲“王爺”,才被這魏東林偵破了身份,此時他妻子尚在臨盆,如若魏東林暗中施法號令,命其妻子做做手腳,嵐君母子怎能有姓名在?

一念及此,明安烏勒吉頓時惡向膽邊生,但見他緩步走到被林寶軒點住穴道的漢人隨從旁,故意擋住魏東林,隨即朝林寶軒微一欠身,徐徐道:“奴才放肆胡來,我回去定當嚴懲不貸,還請林大俠解開他穴道。”林寶軒雖然為人耿直俠義,但畢竟心思不夠魏東林縝密,他隻是懷疑眼前這蒙古人可能是明安烏勒吉,心中並未篤定,魏東林和明安烏勒吉又一直互相打啞謎,他更加聽得雲裏霧裏,此時見那蒙古人無比客氣地躬身行禮,林寶軒下意識地伸手要去解穴,不料他右手方一伸出,魏東林猛然大聲喝道:“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