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那夜,天烏沉沉的,隻剩星子綴在空中忽隱忽現,風嗚嗚刮著,像極了依依離開的那夜。
白蘊棠抬頭望著天空許久,似乎再找屬於依依的那顆心。他的身後百萬人馬,卻不聞一絲雜音,眾人屏息,隻等他一聲令下,踏平西涼。
他慢慢將長劍抽出,舉過頭頂,冷靜的如同魔鬼,他冷冷看著前方,隻吐出一個字:“殺!”
喊殺聲隨即響起,號角聲,奔跑聲,馬兒嘶鳴聲混在一起,仿佛一首暗夜的葬歌。
白蘊棠嘴角勾起陰冷的笑意,他帶著軍隊勢如破竹,直擊西涼主力軍隊,在他精密的籌劃下,西涼軍隊不堪一擊,死傷大半,紛紛繳械投降,白蘊棠卻是殺紅了眼,手起刀落,直到最後一個西涼士兵死在他的刀下,他才停了下來。
那夜,西涼國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西涼國王親自奉上投降詔書,並著國王玉璽,甘願世世代代臣服北宋,再不敢有反叛之心。為表誠意,願奉上公主兩國和親,結百年之好,並將九年前的北宋俘虜放回,請求休戰。
九年前與西涼一戰時的俘虜,如今隻剩了一個人,名叫錢立,是當年白遣威的貼身侍衛,當年白遣威誤入西涼國圈套,曾有話要他帶回,他奮力殺出重圍,不曾想仍被抓住,後來被發往采石場做苦力,這一做,就是九年。與他一同被俘虜的北宋將士,不是受不了痛苦自殺,便是企圖逃跑被砍殺,隻有他,堅持了九年,隻因身負使命。
當年的他也是一個魁梧的漢子,是軍營裏帶兵的頭領,可如今,他全身黝黑,幹巴巴的隻剩了一副骨架。可是他看見白蘊棠時,仍舊直挺挺的,行了一個將士應行的禮。
丘石扶他起來。他卻當即跪倒,重重磕了一頭:“屬下該死,未能完成老將軍的命令。”
白蘊棠端坐在榻上,較之前清醒了不少:“父親到底有何事要交代?”
錢立抬頭,因日夜在山洞裏工作,他的眼睛已經無光,可是藏在他眼中的淚水,卻清晰可見:“當年老將軍收到書信,聽聞老夫人與人私奔,心中大怒,不顧眾將反對深入敵區,不甚中計。在我們被包圍時,老將軍卻掩護屬下突出重圍,並告訴屬下,一定要將這些話帶給小少爺!”
“什麼話?”
“老將軍說,當年是他用了手段強迫老夫人嫁入將軍府,老夫人對他冷冷淡淡,他氣不過便時常對她拳打腳踢。可如今他也想通了,既然老夫人的心不在將軍府,走便走了罷,是他對不起老夫人,如今,隻當是還了欠老夫人的債。老將軍曉得小少爺脾氣倔強,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命屬下一定要告訴少爺,老一輩的事便讓它過去,要少爺切莫追究,即便如今老將軍身死,也隻是老將軍自己的選擇,怪不得旁人。少爺一心隻讀聖賢書,老將軍覺得甚好,請少爺堅持,勿要棄文從武,步了老將軍的後塵!”
遲到九年的遺言,今日終於被送達。可是這番話,卻教白蘊棠心中翻滾,頭暈目眩。他為母親出走父親身死恨了九年,可他父親自始至終的遺言,卻是要他放棄仇恨,安樂生活。
一瞬間,他這九年的仇恨與報複仿佛都成了一個笑話,他自以為是的殺了丞相一家,連帶著他的母親上吊身死,他折磨柳依依,親手殺了他們的孩子,最後,連柳依依也被他逼死。可是他的父親,卻要他不必報仇,讓一切過去。
究竟是哪裏錯了,他原本占領著道德的至高峰,如今白遣威的話,卻將他打落穀底。原來自始至終,沒有人對不起他,隻是他一廂情願的,恨著所有人。
他害死了他的母親,害死了柳依依,害死了她們的孩子。原來,他才是那個最該死的人。可為什麼,到最後隻有他好好的活著?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走到錢立跟前,半蹲下來,與他平視著,他的眸中藏著驚慌與害怕:“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錢立又是狠狠磕了一頭:“屬下不敢妄言,屬下所說是老將軍原話,若有改動,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嗬嗬……”白蘊棠笑了,笑起來像一個瘋子:“該天打雷劈的是我啊!”他抬頭望著暮色帳頂,恍惚道:“九年,整整九年,我都做了些什麼?!”終於忍不住大喊:“老天爺,我都做了些什麼?!”
說罷,抽出懸在一邊的劍,深深插入了胸口。
最後的最後,他聽見兩人一陣驚呼,丘石接住他倒下的身體,他甚至還能看清他眼中的驚恐。他笑了,目光自丘石臉上移開,他看見了依依,他的依依,來接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