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浣衣司(1 / 3)

夜, 濃得墨汁一般, 寒冷凝固, 凍得硬邦邦的, 莫說是伸出手來見五指, 就連眼皮都結了淚霜, 難張開。

沐芽縮著脖兒, 裹在兩片粗布頭續著的破棉絮裏,用力裹緊,更感覺那裏頭疙疙瘩瘩的, 四下漏風。兩隻眼睛沾了夜冷,濕濕的,眼前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耳邊粗重的呼嚕聲便越發有種摧枯拉朽之勢。不用瞧, 沐芽也能想得出兩位大媽張著嘴朝天呼嗬的模樣。

胖人真是天賦異稟,這鬼地方一日三餐粗茶淡飯, 果腹都勉強, 居然能養出這等一臉橫肉一身肥膘的主兒, 躺下來睡個覺也是驚天動地。

一間小屋, 一鋪磚炕, 沐芽躺在最靠門邊, 那兩個龐大的身體橫陳,擠給她一小柳兒的地方,稍一翻身就會掉下去;風呼嘯著從木頭門縫擠進來, 絲絲刺骨, 莫說是這薄片兒被子,就是藏在棉花堆裏也無濟於事。可沐芽於此卻安之若素,甚而還有些求之不得。畢竟,這樣夜裏悄悄地溜出去不會驚動任何人,而這是她經常需要的行動。

是的,行動。

穿越到這個鬼年代的鬼地方已經快一個月了,至今沐芽都沒想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隻記得當時吵架吵得她一頭熱汗跑出來,沒頭蒼蠅似地亂撞,在一個小巷子路過一個地攤,那擺攤的老頭兒突然操著一口濃重的鄉土音喊她:“閨女!閨女!你落了東西,來,快轉來!”

這種強做親近的吆喝根本就不該理會,可這粗吼的老聲在寒風中禁不住地發抖,沐芽忍不得一回頭,見那老繭的手上托著一對墨綠的玉麒麟,單個不賣,要價五十。這種廟會上常見的染了色的塑料,十塊錢都不值,可沐芽問也沒問就買了下來。而後拐過巷子,買了張門票進了快關門的古皇宮,躲了起來。

躲誰?躲哥哥。躲那個從她記事起就一直管著她、管到她抓狂的哥哥。

她已經成年了,可從懵懂的初戀到現在,每次她春//心剛剛萌動,還沒有付諸行動就會被他逮個現形,然後語重心長地破壞掉。這一回沐芽拿出密戰淪陷區的精神,周密計劃、小心行事,好容易跟男神有了點進展,想等生米煮成熟飯再告訴他,卻又在一鍋生米的時候就被發現。

這一回,哥哥很生氣,把她從學校揪了回來。

這古皇宮因為年代實在久遠,修繕雖精心,卻依舊難承歲月催朽,很多宮殿都關閉,是一處幾乎要被遺忘的景點。沐芽七轉八拐,鑽進一個荒蕪的小院落,一屁股坐在枯井旁。

暮昏風涼,熱熱的頭腦冷下來,才見周遭靜,陰森森的,不過還不及她害怕,眼前很快就出現了那個高大魁梧的身型,一把將她拖了起來。心一放鬆,她哭了,抬手就朝他胡亂地掄去,他的大手一把握住,那新買的玉佩便被甩進了枯井……

這是她留在現代最後的記憶。

再次醒來,她的名字從“牧芽”變成了“沐芽”,而她的人就從一個朝氣蓬勃、前途大好的大二女生,變成了一個每天在寒風裏提水洗衣服的小宮女。好容易長起來的個頭又縮了回去,幹癟細瘦,豆芽菜一樣,年紀也縮得隻有十四歲。

呼呼的風中遠遠地傳來了更樓的鍾聲,沐芽心中一算,四更了。悄悄地爬起身,嘶!手臂上針紮一樣的痛。今兒提水又慢了些,被粗壯的老婆子狠狠拽了一把,手臂內側的那沒好利落的烏青便又覆了一層,禿嚕了皮。沐芽咧咧嘴,小心翼翼地從被子裏鑽出來。

炕裏的火半死不活的,手腳凍得發硬,沐芽下了地,哆哆嗦嗦把被子裹在了身上,打開門,躡手躡腳地走出去。

將將入冬,一場雪不見,已是滴水成冰的寒冷。出到外頭,風聲沒那麼大了,隻是像小刀子一樣刮著臉皮。天空上懸著一彎極細的月牙,朦朦朧朧地在院子裏灑下些清冷的光。

沐芽沿著廊下小跑了幾步,跑到場院裏堆起的水桶垛子後麵,抱了肩,縮著脖兒,瑟瑟地等著。

“唧唧,唧唧!”

不一會兒,桶垛子那頭傳來兩聲蛐蛐兒叫。這大冷的天,哪來的蛐蛐兒?沐芽趕忙掩了口也回了一聲。

月影下,一個黑影佝僂著背,貓一樣輕便地躥了過來,坐到了她身旁。

這是小太監王九。

王九原本排行老八,家中窮苦,按著數字排名,兄弟們王大王二這麼一路排下去,到了他實在不能叫王八,便直接喚作王九。十幾年前因著一場饑荒跟著家人到京城討生活,不知怎麼討的就把這最小的孩子賣進了宮裏,做了最苦的小太監。好在王九從小就鬼機靈,嘴巴甜,能吃苦,早早就被看中,跟了當年宮中最紅的大太監許世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