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下唐是唯一地處揚州的諸侯國,繁華熱鬧,人們睡得很晚。白天下唐少年武士大勝青陽部的消息已經在整個南淮城傳開,將近深夜,酒樓和民居中還有人傳說著下唐少年那一槍驚退蠻族武士的神勇。可是說到那個少年武士的名字,人人卻都茫然,下唐貼出的文榜中甚至沒有提到勝者的名字。僅有的消息還是大柳營戰士傳出去的。
與此同時,姬氏的庭院中,姬家的家主惱怒的揮手喝令仆人:“關門,鎖了前門。他不回來就不用管他,隨便他去哪裏!”
包裹了黃銅的大門被緊緊的合上。姬家在南淮的近郊,門外一片開闊的空地,大門把內外徹底隔了開來,門前隻剩下一片空曠。關門許久之後,才有一個人影從黑暗中走出來,默默的走到帶有姬氏家徽的燈籠下。他在大門下站了很久,輕輕的按了按大門。門確實鎖得很緊,他推不動。手掃過敲門用的銅鈴,他卻沒有拉動它。
轉了身,那個人低頭一步一步走遠了,拖著和他身材略有些不相稱的長長的槍杆。門前的燈籠照著他遠去的背影,背影有點可笑。
紫梁街,南淮最繁華的地段,商業之繁華在揚州也是屈指可數。
街對麵“風應閣”的燈火徹夜不息,卻照不到街邊幽深的巷子。隻有豪富人家的車馬經過街上,馬車周圍的燈火才能短暫的照進巷子中。小巷子中住的卻都是貧民,早早都安睡了,隻有一個人抱著膝蓋坐在黑暗裏,任憑過去的燈火照亮他的臉。
“下唐也算揚眉吐氣……”外麵車馬上的人似乎還在說著。
話聲隨風散了,夏夜的風並不冷,可是吹得很孤單。漫無目的的掃過整條小巷,也吹在巷子裏姬野的身上,他一動不動。
一個很輕的腳步聲從身後接近他,象一隻狡猾的小貓。明豔照人的小女孩狡黠的笑著,一把撲上去抱住姬野,使勁蒙住他的眼睛:“猜我是誰,猜我是誰。”
羽然經常和姬野玩這種遊戲,開始姬野總是很老實的說:“羽然。”除了羽然也沒有別人會和他玩。
後來姬野開始不耐煩,就說摔開她的手說:“不要鬧了。”於是羽然就很不高興。
再後來姬野為了讓羽然開心,就會瞎猜一點東西,比如說:“是一頭小豬吧?”於是羽然咯咯的笑,姬野也很高興。
可是這一次姬野沒有回答,羽然驚訝的收回手,手上竟然有點濕。
姬野回過頭來看她,羽然扁扁嘴,捏著自己的臉對他比了一個很可愛的小鬼臉:“你在哭麼?不害羞啊?你不是武士麼?”
“風吹到我眼睛裏了,”姬野使勁用手揉了揉眼睛,說:“你怎麼來了?”
“我來找你啊,哪裏都找不到……”
羽然這麼說的時候什麼都沒有想。在她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她找不到姬野當然就會去四周找他,因為姬野是她的朋友,她看見姬野會開心,也就是如此而已。她也已經知道了姬野比武的事情,甚至姬謙正喝令仆人們鎖上大門的時候,她也正在姬家圍牆上的一個角落裏坐著。可是坐了很久,始終看不見姬野回家,於是她有些擔心,就四周轉著熟悉的地方去找姬野。
“你來找我麼?”姬野呆呆的看著她。原來世界上畢竟還有一個人會在深夜裏尋找他,擔心他迷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然後羽然看見眼淚忽然又從姬野的眼睛裏滾了下來。羽然也認識姬野很久了,她從來沒有想到這樣一種表情會出現在姬野的臉上。一直顯得冷酷的臉上,表情是那麼的滑稽,姬野這個樣子顯得很傻,雖然看得出他想忍,可是眼淚還是糊滿了他的臉。
那樣傻的姬野卻沒能讓羽然笑出來,隻有隱隱的難過抓住了她的心。小女孩急忙拉住姬野的手。
姬野使勁的擦著自己的臉,扁著嘴說:“嗚……風又吹到我眼睛裏了……”
長長的夜路,羽然扯著姬野在走。姬野已經不哭了,可是被羽然看見自己那個樣子,所以他一直低著頭不好意思和羽然說話。羽然無可奈何的拉著這個大個子呆寶,想帶他回自己家裏睡覺。
這個情景正好被南淮街頭的一個流浪畫師繪了下來,本來題名為“南淮夜路圖”,後來被燮羽烈王收在太清閣上。大燮朝神武二年,息國君主入汴梁向燮王請降的時候看見了這幅畫像。他並不知道畫中的人到底是誰,隻是跟隨在姬野的背後恭謹的讚美說:“畫中少年憨態可掬,真是妙筆。”燮王臉色紅白變化數次,終不做答。後來這幅畫才被卷起來收在內廷裏,常人再也沒有機會看見,據史官說燮王倒是還經常拿出來賞玩。
--------------------------------九州縹緲錄·虎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