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阿愁忍不住又彎了彎眼。
餘娘子似乎也被她這極具感染力的笑容給影響了,原本看著頗為高傲的臉上露出一個可算得是親切的笑容,卻是一邊視若無睹地打那不自覺讓開路的王大娘身邊走過,一邊極順手地在阿愁頭上拍了一記,頭也不回地對莫娘子道:“是個好苗子,好好栽培吧。”話音落處,人已經走遠了。
直到看著那餘娘子走出巷口,這邊的眾人才轉回視線,卻是不由全都看向王大娘那個中了選的小徒弟。
王大娘的徒弟,有一個叫阿愁聽了頗為感慨又懷念的名字——黑妹。
於這一世裏隻能拿個青鹽刷牙的阿愁,看向黑妹時,卻是忽然就發現,黑妹的臉頰上竟又映著一個紅紅的巴掌印。
偏這始終半低著頭的孩子,看著隻一臉的木然,就好像那巴掌印不是印在她的臉上一樣。
阿愁默了默,拉著莫娘子的手往旁邊又避了一步。那意思,請著王大娘幾人先行。
王大娘似有意要跟莫娘子和林娘子再說些什麼,可看看沉默著全然不想搭腔的莫娘子,以及那總忍不住盯著黑妹的臉頰看的林巧兒,王大娘的臉色不由又黑了三分。想著今兒的窩囊,叫一向慣常調節氣氛的她也提不起那個精氣神再來應付人了,便衝著林娘子和莫娘子虛虛應了一句“先走一步”,又習慣性地在黑妹背上猛推了一把,拉著那始終耷拉著一張臉的王小妹出了巷口。
看著她三人走遠,林娘子回頭道:“該到午時了吧,你們趕回去還要再做午飯,不如就去我們家裏用個便飯吧。”
莫娘子搖頭笑道:“不了,家裏還有一堆的事呢。”又扭頭對林巧兒道:“夫人跟前的那兩個姑姑,都是夫人在宮裏收的弟子,頗得夫人的真傳。你回去好,還得加緊著練習,可不能鬆懈了。”又摸著阿愁的頭頂感慨道:“阿愁運氣不佳,你得幫著把她那一部分也一並努力了,這才不枉你跟她交好一場。”
林巧兒聽了,那眼眶一紅,用力點了點頭。
若是林巧兒能夠入得宜嘉夫人眼,學來的技藝沒有夫人授意,自是不好外傳的,所以莫娘子並沒有說什麼“將來學好了教阿愁”的話,林家母女也不曾提及同樣的話。四人於路邊上略閑話了幾句後,便各自分了手。
許是怕阿愁心裏難過,一向不喜歡跟人親近的莫娘子,在回去的路上都一直拉著阿愁的手。
阿愁抬頭看看她,笑道:“師傅放心,我沒什麼想法的。”
莫娘子默了默,又看看她,搖頭笑道:“你倒是心大。”
阿愁彎著眼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盡力了。”
這般說著,不由就叫阿愁想起自己的前世來——其實要說起來,前世時的她,除了參加高考時曾用心努力過一回(還有點晚了),其他時候,基本都沒有過什麼真正盡力的時候。小時候是因為她的逆反心理,覺得反正不管她怎麼做,總能叫她奶奶挑出毛病來,便這麼破罐子破摔了。嫁給秦川後,則是因為她的後麵總有秦川幫她收拾爛攤子,她自然就往那得過且過的路上愈行愈遠了……
而這一世,她的背後可再沒個能包容她的人了呢。
想著之前於眾目睽睽之下被人說出身低賤的尷尬,阿愁不由就歎了口氣。便是原本就已經是下九流的梳頭娘子了,居然一個個還忙著勾心鬥角、爭權奪利,以至於她和莫娘子都被人踩成了炮灰。可說白了,也隻能怪她們師徒太沒個分量,才會叫人這般沒個忌諱的輕慢不是?當林娘子插話時,嶽娘子那惱火的模樣,以及看清是林娘子之後生硬轉換的臉色,阿愁可是都看在了眼裏。那嶽娘子真正忌諱的人,自然不是林娘子本人,不過是因為那天王府裏的兩位小郎君跟林巧兒多說了兩句話,才叫她這般禮讓起林娘子來……
阿愁忍不住想著,若是叫行會裏的人知道,她不僅比林巧兒多陪著那兩位王府小郎逛了一回廟會,且那二位還在她家裏做了年蒸……不知道她們還會不會因為她這慈幼院的出身而淘汰她了……
想像著嶽娘子可能會有的表情,阿愁不由就對著自己歎了口氣。果然是權勢動人心,便隻是這麼隨便想想,都叫她有種隱約的心動呢。
當然,她也隻是想想罷了。隻要一想到她若真個兒那樣去攀附權貴,阿愁的腦海裏立時就閃過秋陽奶奶隔著一世投來的嚴厲目光,以及她師傅莫娘子大概會給她的教訓……家裏五鬥櫃上那隻木頭花瓶裏,可還插著一根雞毛撣子呢。且這一世的雞毛撣子,可再不會像上一世那樣稀有,打斷了一根後很難找到新的替補……
“總之,”阿愁伸手挽住莫娘子的胳膊,抬頭衝她笑彎起一雙小眯眼兒。“靠別人總是不成的,最終還得靠我們自個兒才能立得住呢。”
莫娘子歎了口氣,拍拍阿愁勾在她臂彎裏的手,歎道:“隻可惜師傅太沒用了,手藝也不夠精道。”
阿愁搖搖頭,又故意歪著腦袋笑道:“還是那句話,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各人。怎見得我就不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呢?”
這“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話,不由就叫莫娘子斜眼看了看她,忽地歎道:“你原本的出身,應該挺不錯的吧。”
阿愁一愣,眨了眨眼,笑道:“不記得了。”
——好像是呢。阿愁想。
雖然原本的阿愁留下的記憶並不很多,不過隻那些片斷,也能叫眼下的阿愁判斷出,小時候的她吃穿用度應該不差的,且還有人用心教她讀書識字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