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娘家(3 / 3)

“那阿爹呢?”莫娘子看向莫老爹。

自打出來後就一直沒吱聲的莫老爹立時移開了眼。

於是莫娘子又看向她大哥:“大郎?”然後再看向她弟弟,“四郎?”

那兄弟二人也都避開眼去。

莫娘子笑了笑,摸著臉頰似自言自語般又道:“想來二娘和五娘也是這樣想的吧,覺得我丟了你們的臉麵。”

她垂下眼去時,正和始終抬頭看著她的阿愁對了個眼。恍惚間,阿愁似乎看到她的眼中閃過一點水光,當她留神細看時,卻又什麼都沒有了。

“早知道是這樣了。”莫娘子頗為鎮定地又低喃了一句,卻是忽地一推阿愁的肩,將她推到莫家眾人的麵前,看著眾人道:

“才剛有話還沒說完。這是我徒弟不假,不過她也是我新收的養娘,是已經在府衙過了戶口的養老女。你們且放心,有了這孩子,便是我死在床上沒人問,也再跟你們無關,更不會因此叫你們背上薄情的名聲,叫左右鄰居說了你們的閑話。阿娘您說隻當沒生過我的,阿爹看樣子也是這個意思,既這樣,那就這樣吧,就隻當你們生下我後就把我溺死在馬桶裏的。隻是,有些話卻是要說明白了。我在這個家裏長到五歲,且不說五歲以前,我從來沒有少做了家事,隻四郎五娘兩個,就等於是在我的背上長大的;更不說,自我五歲起,就被你們送去貴人府上從役,每個月得的工錢我從來不曾私留下過一文,全都交給了家裏。隻說老奶奶沒了後,你們把我接出來時說的那些話,結果卻是轉眼就為了一筆彩禮,把我賣給出價最高的人。我原說,便是你們貪了些,你們終究是我的家人,將來萬一我有什麼事,你們總是我的依靠。可當那人打我的時候,你們竟沒一個站出來替我說話,直到如今,你們還認為那是我的錯。那時候我就明白了,我在你們眼裏,從來就不是你們家的人,我隻是你們用來掙錢的一個工具。”

她忽地扭頭盯住四郎,“四郎總想叫我再嫁人,你若是真心為我好,我還能感念你一二,可你我心裏都明白,你不過是想著拿我再換一次彩禮罷了。大郎總想叫我從你那幾個熊孩子中挑一個過繼了,隻怕是你疑心我手裏還有當年老奶奶給我的那些錢財吧?哼,可惜了,”她冷冷一笑,“若是我手裏還有那些東西,那人是再不肯放我自由的,你們晚了一步。如今我那裏除了老奶奶留給我的一個妝盒子外,就再沒其他值錢的東西了……不,也隻有我這個人還值一點錢了。隻是,都說初嫁從父,再嫁從己,我是再不可能為了你們賣了我自己的。你們生養我一場,那些年你們拿我換的錢,就隻當是還了這份恩情了,既然阿爹阿娘都嫌我丟了你們的人,那麼,就這樣吧,隻當這個家裏再沒我這麼個人了。”

她這般一板一眼地說著時,莫家人全都一陣大眼對小眼。最後還是莫娘子的嫂子最先反應過來,對著莫娘子冷笑道:“父母的養育之恩,可是你拿錢就能還得了的?!”

莫娘子回了那婦人一個冷笑,道:“確實是買不到。便是叫你們從我身上搜刮去那麼多的錢財,不是也從來不曾叫你們拿我當家人看待過?”

她母親立時尖聲接話道:“你且聽聽你說的都是些什麼話!你是我生的,用你點子錢又怎麼了?就算我打死你,官府都不會治我的罪!”

莫娘子冷笑道:“若是你們沒拿我換彩禮之前,打死了我,官府許還真不會治你們的罪。可惜的是,我嫁了人,已經從這家的戶籍上遷了出去,可再算不得是你家的人了。打死了我,官府一樣要治你的罪。”

“你……”

她母親還要說什麼,四郎忽地拉住他娘,斜睨著莫娘子道:“阿娘休要跟這冷心冷肺不認爹娘的畜生多話,她這是擺明了不肯認我們……”

“冷心冷肺?”莫娘子冷笑著打斷他,抬手摸了摸仍刺痛著的臉頰,道:“我之所以會冷心冷肺,還不是因為我的心肺都叫你們給冷透了。是你們先說不認我的,如今倒反打一耙,說是我不肯認你們了。自古女子依靠娘家,就是想著有難處時能叫娘家幫她一把,可我從來沒見你們幫過我一次。這樣的親人,不認也罷,反正於戶籍上,我們早已經是不相幹的兩戶人家了。往後……”

她頓了頓,眼裏閃過一片痛苦之色。就在阿愁以為她猶豫了時,莫娘子回頭看看地上那被搶得一空的包裹,再抬起頭來時,隻決絕笑道:“何苦來哉,你們不過是嫌我如今落魄了,又怕我將來會賴上你們,才想著法子要打發了我,偏還怕別人說了你們的閑話,這才把這不認親人的名聲栽到我的身上。既如此,就當作是我不認你們的吧,就當這是我最後的一點孝心,以後……”

再一次,她的話音頓住。於是阿愁便知道,其實她遠沒有她所表現出來的那般決絕。

隻是,她那些親人紛紛避開的眼,到底還是叫莫娘子失望了。於是她再次自嘲一笑,輕輕說完那句兩次都沒能說完整的話:“以後,我們再不相見便是。”

說完,她拉起阿愁的手腕,便匆匆打她那些沉默著的家人身邊走了出去。

出了門,走了沒幾步,莫娘子便放開了阿愁的手腕,一個人於前頭匆匆走著。

阿愁一邊帶著小跑追著她師傅,一邊忍不住回頭往身後看了一眼。

叫她皺眉的是,那門裏竟沒一個人出來過。便是一路上她再三回頭,也始終不曾看到有人從那黑乎乎的店堂裏探出個頭來。倒是門邊上那又髒又舊的布幌子,像是想要挽留什麼人似的,在寒風中依依不舍地招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