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二月二龍抬頭, 日暖風和, 柳吐新綠。
紀清漪寫完了《金剛經》最後一個字, 停下筆, 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 抬起頭朝窗外看去。
窗明幾淨, 簾攏高懸, 院子裏那棵高大的玉蘭樹已經打起了花骨朵。
春天,已經到了,萬物複蘇, 迎來新生。
而她紀清漪,也重新活了一回。
前世她婚前失貞,“勾引”表哥, 讓死去的父母蒙羞, 讓年少的弟弟抬不起頭來。
外祖母看她時滿是嫌棄與厭惡,侯府的下人, 對她也充滿了鄙夷。
明麵上她是表哥的妾室, 實際上卻是徐令檢的禁臠。
她怎麼會淪落到那步田地呢?
她死的時候, 還不到雙十年華, 清泰更慘, 是什麼時候死的, 她都不知道。
這一切都是從她喝了黎月澄端過來的茶水開始的,她暈暈乎乎不能自已,隻留殘存的理智, 隻能任由徐令檢近了她的身……
想起從前的種種, 紀清漪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手指尖都跟著發抖。
不、不。
那些都過去了,那隻是噩夢。
現在那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她才十四歲,是驕傲任性得理不饒人的紀表小姐,而不是那個被徐令檢關在精致院落中的金絲雀。
紀清漪強迫自己不去想從前的事,把視線落在院子裏。
她做錯了事,受到懲罰,被送到別院思過。需要將金剛經完完整整地抄寫一百遍,她才能回京城。
前一世,她在這裏一住就是五個多月,直到今年三月份清泰發高燒昏迷不醒呼喚她的名字,外祖母才接了她回去。
現在已經是二月初了,離她回京還有一個多月。
如果她能早點把經文抄寫完,就可以早點回去,或許清泰就不用再受生病之苦。
玉蘭樹下,坐著兩個丫鬟,圓臉蛋大眼睛的那個叫彩心,容貌秀麗,性格穩重的那個叫素心,都是她的貼身侍婢。
素心看了看天,對彩心道:“小姐都寫了整整一個上午,可不能再讓她寫下去,要不然明天又要叫著手腕疼了。”
“哦,那我讓小姐歇歇。”
彩心跑進了明堂,聲音嘹亮地喚了一聲“小姐”,然後大步走進了東次間:“您都寫一上午了,也該歇歇啦。”
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大案邊,見紀清漪今天寫的竟然比往常都多,不由驚喜道:“呀,寫了這麼多?”
紀清漪眼皮一跳,立馬衝她使了一個眼色。
彩心想起紀清漪前幾天的吩咐,便趕緊噤了聲,又用最快的速度把已經寫好的經文拿了大半藏了起來。
紀清漪滿意地點了點頭。
相較於素心,紀清漪更願意相信彩心。
前世她身邊的人都沒有好下場,除了素心。
但她並不能因為這一點就判定素心對她不忠。
所以,自打重生以來,她就悄悄地觀察素心,竟然一點貓膩都沒有發現。
要麼素心是忠心於她的,是她想多了。
要麼,就是素心太會偽裝,她看不出來。
所以,她必須想個辦法試探試探。
素心端了一盤點心進來,笑意盈盈:“小姐餓了吧,這是廚房剛剛做的豌豆黃,雖然跟府裏沒法比,但到底是太夫人特意撥來的廚子,您就將就將就吧。”
素心說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等您抄完了《金剛經》,咱們回了京城,便再不用受這樣的苦了。”
原來抄寫經文就是受苦啊。
跟前世受到的羞辱與苦難比起來,這又算的了什麼呢?
紀清漪擦幹淨了手,捏了一塊豌豆黃放到嘴裏,不由一愣。
是涼的。
素心最是細心,對她這個小姐的事情又特別關切,怎麼會端涼的點心來?
等等!
她不願意在別院待,總是找事挑毛病,光廚房的婆子都被她攆走了不少了。
新來的李嫂子跟杜嬤嬤有親戚,而杜嬤嬤再過兩天就要來檢查她抄經的進度……
電光火石之間,紀清漪突然想明白了什麼。
“該死,這種東西,也敢端給我吃!”
那豌豆黃她咬了一小口,就狠狠地將剩下的大半摔在盤子裏,然後怒氣衝衝地出了東側間。
她去廚房轉了一圈,就快速走了回來,然後躡手躡腳,悄悄地站在了西側間的門口。
素心正拉著彩心的手,溫言輕語地勸彩心不要去阻攔紀清漪:“……小姐心裏窩著火,此刻你越是攔著,她心裏的火越大。也該讓她發泄出來,否則憋壞了,可不是玩的。等小姐發完了火,你再去好好勸勸。來,咱們把小姐今天抄的經書歸攏歸攏。”
乍一聽,句句字字都是為了她這個做小姐的好,可慢慢一想,卻是句句字字都存了心在挑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