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笛-1(1 / 2)

“舅舅——!”

隻見,已沒臉麵對左穀蠡王的都昆,噗通一聲跪倒在大帳之內,痛哭流涕的臉上,還帶著不久前煙熏火燎、與這些日子來風餐露宿的痕跡。看著這幅丟盔棄甲、惶惶如喪家之犬的狼狽模樣,實在讓人難以想象,其原先是那樣一個桀驁不遜、目空一切之人。

而坐在主位上的左穀蠡王,則麵色鐵青,不知在想些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使心中對處罰自己的親外甥有所不忍,但當著帳內如此多跟隨自己而來的草原部落大小頭領的麵,也根本容不得分毫的私情。

“這裏沒有舅甥!”果然,停頓了片刻之後,左穀蠡王的答複斬釘截鐵,沒有任何的憐憫,“隻有匈奴人數百年來勝者生、敗者死的草原規矩!和為軍主將丟師喪地的嚴懲!”

這一聲怒喝,也使得失魂落魄的都昆整個身體猛地一抖。

丟師喪地。。。

眼下自己手中總共收攏了不到之前三成的殘兵敗將,再沒有比都昆這個臨時主帥更加清楚的了。雖然缺失的七成人馬未必都已被漢軍消滅,有少部分敗退部落已早一步與左穀蠡王的人馬提前在此彙合,還有更多的部落幹脆直接卷旗逃回了漠北。但無論他們是死是活,所有這些損兵折將、士氣受挫、乃至不少潰軍不告而別的罪責,恐怕都將統統算在都昆一個人的身上。

一個寒顫之後,都昆的神色也是為之一變,似乎已預見到了自己難逃一死,反倒多了幾分大丈夫死有何懼的底氣,大聲說道:

“都昆自知罪不容誅!此番戰敗全怪我一人,所有罪責,都昆願一力承擔!懇請左穀蠡王嚴懲!”

麵對都昆忽然之間的轉變,甚至包括稱呼也極為鄭重,不僅是主位上的親舅舅左穀蠡王,帳內大小首領也是暗暗吃了一驚。雖說平時大家都是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如此說得,可真到了論罪當誅、性命攸關的時候,還是有相當一部分人會直接尿了褲子,或死乞白賴、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著自己的難處,拚命把責任往其他人身上推諉。像都昆這般把責任統統承擔下來之人,倒也實不多見,不免令人在心中對其之前的反感也減弱了不少。

“說一說,你犯得是何罪——?!”

而主位上的左穀蠡王卻似乎怒氣未消,依然聲色俱厲、刨根究底地追問道。

“損兵折將,丟了唾手可得的金蒲城,未能組織起人馬且戰且退、以致潰不成軍。。。”

正待都昆將自己的罪責一一道出,而桌案後的親舅舅卻已然怒不可遏地站起身來,一向溫文爾雅的左穀蠡王竟一腳踢翻了麵前的桌案,指著都昆的麵前,大聲喝道:

“你根本不知罪!你知不知道,你這次不僅毀了我兩萬多大軍的軍心士氣!還葬送了單於重奪西域的宏圖偉業!千裏西域,今後將不複為我匈奴人所有!”

這一怒喝,不僅讓都昆為之一愣,更令周圍一眾首領側目。但左穀蠡王卻隻是繼續冷笑一聲道:

“失去西域,就等於斷我匈奴右臂。僅憑剩下的單手與正蒸蒸日上的漢帝國相搏,我匈奴人的滅族之日,還會遠嗎?此等亡國族滅的罪責,你一個人,承擔得起嗎?”

一時間,大帳之內鴉雀無聲。不少首領最初本打算看狼狽逃回的都昆的笑話,再來個落井下石,又或者隻是來瞧個熱鬧,卻無人像左穀蠡王想得如此遠。經其一說,不由得紛紛屏氣斂聲、心中暗暗一緊,陷入了沉思。

若真到了匈奴人亡國滅族之日,恐怕,在場的任何一個匈奴部落首領,都將難逃覆滅的厄運。就算屆時一向尊崇王道仁義的漢人皇帝會對族滅在即的匈奴部落們心慈手軟、高抬貴手,可草原周圍的鮮卑人、羌人,又有哪一個不是見血便會露出獠牙的惡狼?聞著血腥味,他們立刻就會對受傷的昔日狼王一擁而上,在匈奴人的累累屍骨上開始對草原主人的新一輪爭奪。而西域的丟失,似乎就是匈奴作為草原霸主大廈將傾的一個先兆,也是帝國即將崩塌的起始。直到這一刻,不少根本連部落領地都不靠近西域的匈奴首領們,才真心意識到,這荒涼偏遠的西域之地,對所有匈奴人、也對自己,究竟意味著什麼。

經過沉思,再回看此戰的勝敗與西域的取舍:這位處中原與草原側翼的千裏之地,實則就是雙方實力較量的天平,與勝負評判的風向標。若此番匈奴得以成功奪回西域,哪怕隻是西域的一部分,雙方的角力就仍在伯仲之間、平分秋色,周圍的其他大小異族部落也絕不敢輕舉妄動。但若一旦永遠地失去了西域,實力的天平,便將徹底向著大步邁進的漢帝國一側傾斜。

想到這裏,背後已生出不少冷汗的眾首領,似乎已經能隱隱感覺到,自己領地附近的其他草原民族在聽聞西域徹底易手的消息後,不由得蠢蠢欲動,隨時準備群起攻之、趁機上前撕咬下一口的磨刀霍霍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