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 忠義伯府各處都上了燭火, 隻西北角一處院落仍舊黑著, 伯府二姑娘謝安寧一手支撐著下巴坐在桌邊, 目光一動不動的盯著某處。
午後, 祖母院裏傳了話來, 已經為她定下了一門親事, 半個月後出嫁,對方是吏部員外郎杜家的嫡子,她嫁過去便是嫡妻, 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傳話的劉嬤嬤是這麼說的。
安寧輕笑一聲沒有說話,她是堂堂伯府嫡女,婚配吏部員外郎——從六品官家的嫡子, 這樣的親事也是求來的?
送走了嬤嬤她便一直坐在這裏。祖母不喜歡自己, 她是知道的,這麼些年, 該她盡的孝道她一分沒少, 偏就換不來祖母的疼愛, 就連這親事也是祖母親自定下的, 她能說什麼呢?
在祖母心裏, 那個庶出的姐姐才是她的心頭愛, 她一個自幼喪母的嫡女,縱使再如何費力討好也是不及的。
“小姐,天色不早了, 現在可要用晚飯了?”大丫環綠菊點了油燈進來放在桌上。
安寧這才回過神來, 看看天色已然黑透了,才驚覺已經枯坐了一下午,她點頭,綠菊應了聲走出去。
火光微動,映照在安寧臉上,讓她有了一絲溫暖,也罷,嫁便嫁吧,反正這個家也不想待下去了。
不一會兒,綠菊便端了飯菜進來,“小姐,已經熱過好幾遍了,不如剛做出來的好吃,您將就著吃些。”小姐坐了一下午不讓任何人打撓,若不是時間太晚了,她也不會進來,配了那樣的人家,真正的是委曲小姐了。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似是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吧。”安寧小口的吃著,雖是不受重視的嫡女,可伯府的家教甚嚴,盡管心裏似有塊大石堵著,她的吃相依然很完美。
“沒……沒什麼。”
綠菊跟在她身邊好些年了,她怎會不了解,綠菊這樣定是有事了。安寧放下碗筷,看著她,明亮的眼眸執著堅定,綠菊在這樣的眼神裏慢慢低下頭,片刻後又重新抬起,似下定了決心,“小姐,她們說,她們說杜家的公子就是那個自小被打發到寺裏修行的,前兩日才被家裏接回來,清心寡欲的,與真正的和尚沒……沒什麼兩樣。”
綠菊一口氣說完,眼淚就不覺的掉了下來,“小姐,她們這是將您往火坑裏送啊。”
安寧怔了怔,才牽了牽嘴角,端起碗筷來繼續吃著,“無妨,祖母既然應了,對方便是公公我也得嫁。”
綠菊忍不住跪下來握住安寧的手,想說些安慰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感受到她的善意,安寧又笑了笑,她院裏的丫頭婆子本就不多,這些年多虧了綠菊,“明日問問李嬤嬤有哪些需要準備的,可不能鬧了笑話。”李嬤嬤是她母親的陪嫁丫環,母親去後就留下來照顧著她。
綠菊點頭,將眼淚擦幹,小姐這樣艱難,她可不能再給她添堵了。
一頓飯很快也就吃完了,這一夜,安寧躺在床上許久未能睡著。
從前與繼母一同出去赴宴時曾聽說過杜家,杜家老太太共生了兩個兒子,長房杜元慎任戶部尚書,是個明白人,內宅安祥;二房杜元嘉,就是她要嫁過去的那房,任吏部員外郎,盡管有長房相幫扶著,年過四十了,依然隻混到了從六品的官,如此也便罷了,偏偏這個杜元嘉還是個寵妾滅妻的,她要嫁的便是他的嫡子——杜修竹。
杜修竹自幼被送到寺裏修行,說是為了家宅祈福,可明眼人都知道,是那姨娘使的詭計。本來也沒打算將他接回來,說來也巧,一個多月前,正是新年的時候,庶長子杜清竹外出遊玩,不知怎麼給傷著了,雖是性命無憂,卻不能盡人事了,他成親兩年有餘,妻子陸氏並無所出,為了這一房的香火考慮,杜家才決定將杜修竹接回來。
他已經二十了,甫一回來,杜家便急著給他張羅親事,沒多久,這親事就落在了謝安寧頭上。
初春的夜很是清冷,安寧縮在被窩裏,將這些聽到的消息一一整理出來,越發覺得身上寒顫顫的。
若是母親還在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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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安寧早早的就醒了,喚了李嬤嬤過來,問了她哪些是要她親手備下的東西後,才去給謝老太太請安。
待走到鬆鶴院的正堂時,遠遠的便看見謝安敏伏在謝老太太膝上,眼裏帶著笑意不知說著什麼,謝老太太聽了立即爽朗大笑起來。
見謝老太太笑了,下首的繼母朱氏也跟著笑,場麵說不出的溫馨,安寧心中一動,踏腳走了進來。
見她進來,謝老太太立即斂了大半笑容,朱氏仍微笑著看過來,“安寧來了,快些坐下。”
老太太不喜歡她是放在明麵上的,府裏人個個都看得出來,年僅十一歲的四妹謝安敏早已過了會察顏觀色的年紀,她一向親近老太太,老太太不喜歡的,她也一樣討厭。此刻,謝安敏正側頭著她,眼神裏絲毫不掩飾她的鄙夷,安寧掃了一眼,就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