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一)(1 / 2)

乾元九年, 風調雨順, 國泰民安。

又恰逢三年一度的“大計”, 所謂大計, 即各地督撫、按察使司上交的治下府衙各級官員的積年考評, 複核後被彙總到吏部進行總檢察, 以“二等六法”為各級官員作出獎賞懲罰。

雖名義上由吏部統管, 但數十年間的慣例,這考察多為各地督撫、按察使司評定後送入京中,在吏部不過走個過場, 辦個手續而已。因而各地考滿的官員都陸續回京,官船官轎一度把通州碼頭擠個水泄不通,旌旗飄動, 倒極為熱鬧。

且說這其中官船有個揚州知府蘇觀河, 出身成山伯府。蘇觀河是正兒八經的嫡次子,並不襲爵, 但科舉入仕, 雖未官至一方督撫, 但揚州如同蘇州, 自古繁華, 又緊挨著運河, 漕糧鹽糖,天下所有貨物七七八八都得過此處,正是個極好的缺。

蘇觀河作了六年知府, 上上下下, 朝野內外都圓滑通潤,又兼他出自公卿世家,於銀錢上不十分貪圖,無論平民亦或富商,無有不說他好的,上峰也不敢托大,待之以禮,任滿得了個“一等稱職者”,也算極為榮耀。

聖心大悅,內廷傳來的風聲竟是仍要高升,便理好交接公文,重陽過後,攜了妻女,走了水路,不急不忙地一邊賞景一邊回京。

這官船一路慢悠悠上溯,江上月色漸消,天色回亮,前艙傳來嗚嗚的叫聲,隨即便聽得一聲輕斥,“你這小混崽子,溜到這裏來不怕掉河裏,綠意姐姐還怕姑娘怪罪下來呢,趕緊過來”。又一女聲,“姑娘看這毛球跟心肝似得,日日親手喂它吃飯,現在還沒事說要給它做秋冬衣裳,可我看這狗,明明就是個胖土狗。”

又聽得幾聲嗚嗚鳴叫,便見那名自喚“綠意”,身著一身湖綠綢衫的小姑娘就笑嘻嘻地抱著一條幼犬,回到後艙,和另外一名穿著水藍對襟衫的女孩輕輕推門,指揮著其他婢女魚貫而入,把梳洗之物樣樣放好,又親手泡了盞蜜餞金橙子茶,掀了金絲花鳥帳幔輕聲喚道:“姑娘該起了。”

床上被褥淩亂,綠意就聽見自家姑娘含糊著“綠意好姐姐,你讓我再睡會兒”,說著,就見床上的女孩兒翻了個身,瓜子似的小臉埋進錦被,又夢會周公去也。

綠意和水藍對襟衫女孩兒相視一笑,一時間不知該不該再喚,正猶豫著就聽見水藍對襟衫女孩兒慢聲道:“姑娘這些日子舟車勞頓,又暈水,不如讓姑娘再歇息會兒,再說了,起這麼早也不能有什麼事兒啊。”

綠意想了想搖頭道,“不成的,藍湘。姑娘之前交代了,任自己怎麼偷奸耍賴都得在這個時候把她叫起。”

說完,把茶遞給藍湘,自己輕手輕腳把被子掀開,又輕喚了數聲,才見得床上的女孩兒揉著眼坐起,仍是一副迷糊相,但接過藍湘遞來的蜜餞金橙子茶吃了幾口,又就著小丫頭送來的點心咬了些,才慢慢清醒過來。

綠意和藍湘眼瞅著自家姑娘眼下似有青黑,也心疼得不行,暗自想到竟不知有何事,姑娘非得起個大早,和她平日全不相同,何況自從上了水路,因著心疼愛女,請安這事兒被免了。

綠意正思索著,就聽自家姑娘柔聲道,“得了,這邊也不用你們伺候,都回艙休息吧,要是閑不下來,去後邊照看照看那幾個暈船的笨丫頭,或者去瞧瞧姐姐那邊,我這邊用不著你們。”

綠意藍湘對視一眼,知道自家姑娘不忍她們勞動,這幾年下來也都習慣了她的性子,就雙雙應諾,帶著其他人退艙掩門,往後艙去了。

卻說蘇妙真,見了其他人盡數離開後忙忙穿鞋下床,絲毫沒有大家閨秀的模樣,趴在地上把床下的一個上了鎖的黑漆桃枝花紋妝奩盒子拎了出來,這盒子形容頗大,倒和一般的妝匣大不一樣。

她又從被婢女們送上來的妝奩盒子裏挑揀出一個香囊,從中取了一把極為精巧的蟠龍鑰匙,對上小鎖輕輕一擰,就把這妝奩盒子給開了,翻檢了一遍裏頭的東西,見盡數皆在,長舒一口氣,坐在花梨圓凳上,托腮望向艙外,日光隱隱透過,風聲和著水聲,清越動聽。

蘇妙真坐了一會兒,掰著指頭喃喃自語道,“整整六年了。”是啊,整整六年了,從她由車水馬龍高樓大廈的現代,到這個大順朝已經堪堪六年。這順朝建國百年餘,前麵是元朝,但不知為何居然不是明朝,好在各種製度頗為似明朝,除了別無東西二廠等機構。

倒黴,實在倒黴,就在自己實習剛結束的時候一覺醒來就穿越來這個該死的時代,連好友都來不及再見上一麵,就這麼回到了這個女子三從四德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