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2 / 3)

“關老哥既然已胸有成竹,何不自己親自動墨,又來給我上苦刑!”

“嘿,咱們倆誰跟誰呀,我這個人是腦有所思,心無點墨!這點老底不用你揭!我要有你那兩把刷子,就是給我個皇帝,我也不當!”

“合轍這天倫之樂都是給有腦無肺的人預備的,這寒窗苦膽都是淪落人的歸宿。哎,苦哇……”讋久春拖著京劇念白拖腔道。

“別苦哇,苦哇的,你這個人是坐得住的人,李太白不是說過嗎‘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就這麼定了!你不是說老哥我總是管著你嗎?現在我宣布,我閉眼以前,一定要看到你的大作,這是命令!來,久春,我今天陪你喝個痛快!不過,詩人興會喜空前,今天咱們不能幹喝,老一套,誰輸誰喝!”

“什麼老一套,又背詩詞呀?你是又高官又高薪又高興,你有心情,我可沒那份雅興!”

“唉,什麼雅興不雅興的,不是行酒令嘛!當年,那政治統帥一切的時代,喝酒不許劃拳,咱們就來高雅的,背警句,背詩詞,這還是你的創舉呢!”

“你就知道喝酒,在部隊你就天天泡在酒缸裏。誰說背警句,背詩詞是為了喝酒啦?那時想學點東西,要書沒書,要老師沒老師,我才想了這個辦法向別人學點東西。喝酒背詩詞是很小一部分,你還記得嗎,背詩詞最多的場合是開會、聽報告、行軍拉練。”

“對對對,要沒你這一手,我也不會有現在這文采功底,來來來,我再向你請教,溫故知新,隻有和你在一起,才能學點東西。”

“還學什麼呀,人過五十萬事休!你保你的鳥位,我過我的小康,想來此生真荒唐,千追萬拚皆空忙!”

“哎,哎,哎,別那麼傷感好不好,自古道,儒冠多誤身!你就不能看開一點?這人這一生,赤裸裸地來,赤裸裸地去,一切都是身外物!你就不能來個瀟瀟灑灑夕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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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傷感,我傷感什麼呀?我今天是觸景生情,你看人家焦財順,人家那才叫瀟灑,當年他坐牢時,回部隊彙報思想改造,那彙報材料就是我幫他整理的,那時,我就覺得他坐牢都比我們舒服痛快;現在,人家更痛快了,諾,一下子十萬塊,你拿得出?”

“哎,我說久春,不是人家秘書長拿不出,是你拿不出!”孫明笑著說。

“哎,我說孫猴子,你怎麼轉移目標哇,你那意思是我有錢?我這一輩子的收入一分不花,也沒有十萬那!我關維銀要是象焦財順有那千萬家當,我給戰友就不是捐十萬,而是一百萬,甚至一千萬全掏出來,為戰友搞個象樣的大公司,讓戰友們沒有失業的,沒有窮困潦倒的,想當年,誰不知道我關維銀別的優點沒有,論吃論喝論花錢論解囊助人,除了梁開,就是我了!”

“對,對對,咱們關哥最大方,不過是‘窮大方’啊!現在富了,就小器了。咱們誰都心知肚明,縣處以上,基本都是不花錢階層,更何況在龍城,除了市長、市委書記,那就數咱們關哥了,那灰色收入還少!隻是來路蹊蹺,不敢露富罷了!”孫明數落著。

“一個是發牢騷,一個是想反腐,看來,這裏不是我的立足之地,咱可躲遠點,免得獻不上殷勤反而惹得一身騷!”關維銀端起酒杯要走。

“哎,哎,別那麼小肚量,不是戰友道道情,說說心裏話開開心嘛!來來來,背詩詞,喝酒!”讋久春拽住關維銀。

“這還差不多!”關維銀坐下,倒了一杯酒:“‘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曹操的一句。人生在酒裏,管他那麼多!久春,你背!”

“這就開張啦!”讋久春道:“活了這麼幾十年,一開口,還是一兩句,沒長進,來長點的!”

“長就長,在部隊裏跟你苦吟了十幾年,你關老哥還是有點功底的。聽我的:‘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嗯,李太白的這首‘將進酒’怎麼開頭來,你看,就在嘴邊,怎麼想不起來了?”

“五歲小孩都會起頭,你就知道須盡歡,哪裏知道還有黃河水?”

“對,對,黃河水。來,接著聽:‘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將進酒,君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漏了,漏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喝酒喝酒!”

“你小子就象林彪說的,就是腦袋好使,爹媽給的,是吧,沒混過去。好,喝!不過,我先欠著,看你的,你要是漏句,咱們扯平。”

“想賴,跑不了你的!聽著,也是李太白的:‘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裏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喝酒!”

“厲害,厲害!我服,我服!”關維銀舉杯一飲而進:“這回咱們背和當兵有關的,我先來”。

關維銀閉眼搖著一支筷子背道:“‘塞上秋風鼓角,城頭落日旌旗。少年鞍馬適相宜。從軍樂,莫問所從誰?候騎才通冀北,先聲已動遼西。歸期猶及柳依依。春閨月,紅袖不須啼。’”

“元好問的〈江月晃重山〉”。不待關維銀解說,讋久春便幫他附意:“咱們在中蒙邊界,是塞上,也在遼西,那昭烏達盟文革期間就劃歸遼寧的,你小子選背的還挺貼切。真正的男兒是應該當當兵,當兵是苦中樂,樂無窮,解甲歸故裏,盡享天倫之樂,紅袖忘記征衫離別淚,真的不須啼。關大人,真的好興致!來,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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讋久春用筷子邊有節奏地敲著酒杯邊吟道:“春色去何急,春去尚微寒。滿地落花芳草,漸覺綠蔭圓。馬足車輪情味,暑往寒來歲月,擾擾十餘年。贏得朱顏老,孤負好林泉。寶妝鞍,金作鐙,玉為鞭。須臾得誌,紛華滿眼縱相漫。功名自來無意,富貴浮雲何濟,於我亦徒然。萬事付一笑,莫放酒杯幹。”

“這是老弟你自己作的詞吧?什麼功名、富貴、十餘年,都是你自己心境寫照。對吧?”關維銀問。

“什麼我自己作的,是趙雍的〈水調歌頭〉!喝酒,喝酒,莫放酒杯幹!”讋久春端起杯遞給關維銀。

“我喝,我喝!”關維銀直脖喝下酒:“哎,這些年,養尊處優了,不讀書,不看報,不行嘍!剛上場就敗下陣來。老哥從來不是你的對手,今天是為了陪老弟開心,不背了,這樣下去,我肯定得爬著回去!咱們幹嘛背人家的,來,咱們吟自己的詩。”

“好,你先來!”

“我想想以什麼為題?”

“用什麼題呀,我先來,給你引一下題。”

讋久春昂首吟道:“功名利祿皆浮塵,世上唯有人情真;情戀恰似天上月,盈虧聚散總傷魂。”

“嗨,嗨,難得,這是你的真情?”

“當然,詩言誌嘛!”

“怕不是一個劉曉蘭還在你心中晃吧?”

“哪是一個劉曉蘭,是十個八個,你小子開心啦!”

“我開心,你可不開心,何止十個八個劉曉蘭,你是以情喻人生,我可是看透了你,好,就以你為題,老哥勉勵你一下:人事蒼茫苦飄搖,奮爭無計盡煩惱;待到頓然茅塞開,卻踏九泉奈何橋。”

“好,好詩!”讋久春拍掌道:“關老哥,沒想到三日不見,真當刮目相看了,你這幾句說到我心裏去了。好,說得我高興,我喝一杯!”

“嗨,什麼事這麼高興?”

劉曉蘭飄過來。

“中國的事就是怪,說曹操,曹操到。馬蘭花,百靈鳥,人家久春可是想你了!”關維銀詼諧地對劉曉蘭道。

“想我,早幹什麼去了!”她盯著讋久春:“久春,今天咱們是快要冒煙的人了,人將就木,其言也真。你老老實實告訴我,你對我動沒動過心?當年我可是對你動了真心的,你這個活辭典、哲學家、教育家,瞧不起咱這隻曉得星點音律不知天下哲理的醜小丫,是吧?”

“曉蘭,還提那些幹嘛,來,我敬你一杯,祝你……”

“先別祝,說真話!”

“對,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舊事要提,久春老弟,曉蘭現在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你要不說,她可饒不了你!”

“說了有什麼用,光解嘴饞那?”讋久春道。

“嗬嗬,你想解哪兒饞,我全依你,你說吧!”劉曉蘭閃亮著動人的大眼睛,擰著讋久春的耳朵咄咄逼人道。

“哎,哎,哎,我的姑奶奶、少奶奶,饒了我吧!”

“你呀,這一輩子就死在小心謹慎、謙謙君子的份上,我知道你怵你媳婦,好,好,不難為你,咱們喝杯交杯酒總行吧!”

“行,行,喝就喝!”

6

讋久春端起酒杯與劉曉蘭挽臂同飲交杯酒。在戰友歡呼起哄中,讋久春湊近劉曉蘭耳旁悄聲道:“曉蘭,酒喝在肚裏,話留在心上,不是很幸福嗎!”

“你這個木瓜,我掐死你!”

劉曉蘭說著,用盡吃奶的力氣在他肚皮上掐了一把。讋久春痛得直咬牙,但沒吭出聲來。

“來來來,馬蘭花、哲學家,我也來敬你們一杯!”

滿頭花白的雷雄英一手拄著拐杖,一手舉著酒杯湊過來。

“噯,雄英,大家都提議要救濟你,你幹嘛不要?要是有困難,千萬不要愛麵子!”劉曉蘭扶著雷雄英坐下道。

“不是愛麵子,也沒什麼難處,謝謝大家的關心,有戰友在身邊,好象什麼困難也沒有,心裏總是暖融融的。來,喝酒!”雷雄英站起舉杯道。

“來,雄英,英雄啊,咱們先幹一杯!”讋久春一手扶住雷雄英,一手舉起酒杯道:“雄英老弟,我是扛著你的大腿站起來顯露才華從連裏進的師部,你的苦難是我成功的一個階梯……”

“哎,久春,你怎麼這麼說,我受傷失去一條腿,你大書特書我是‘無限忠於毛主席的好戰士’,我成了二等功臣,我還要感謝你為我揚名呢!”

“你不要打斷我的話!”讋久春道:“雄英,我一見到你,我就覺得自己庸俗。你,二等功臣,如今無論酷暑嚴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在大街上擺攤修自行車,有骨氣!你不但是無限忠於毛主席的好戰士,還是無限忠於鄧主席的好戰士!”

“這話怎麼講?”

“怎麼講?鄧小平是軍委主席,是我們的統帥,是改革開放的設計師,改革開放是一場革命,是利益的大調整,是一些人失去利益為了改革的大局,你下了崗,什麼下崗,是失業,可你身殘誌不殘,不躺在功勞薄上向國家伸手,五六年了,在街上擺攤修車自食其利,而且始終是個樂天派。不怨天尤人,不埋怨改革失去的利益,不是無限忠於鄧主席的好戰士?我真該為你再寫一篇文章。”

“別,別,別糟賤我了,我可怕那轟動效應!再說,我的覺悟也沒到無限忠於的地步。我是走投無路,讓社會逼的!功臣、殘疾頂個屁,誰理你呀,一個月五十塊特殘救濟金不夠喝涼水的,我那個做電器開關的殘疾人福利廠賣不出貨去,賠得一塌糊塗,誰敢背,誰敢養?我這把年紀,這殘疾,又上哪去找工作,不上街修車喝西北風去呀!”

“硬漢子,不虧是咱們的功臣、英雄!你這一條腿就比我這兩條腿的高尚,和你在一起,真的沒臉再去索取什麼。來,不說了,雄英、曉蘭,幹!”

三人痛痛快快淨了杯。

“還是當官的桌熱鬧!來,來,來,秘書長、會長、咱們的功臣、還有我們的教育家,賞個臉,咱們幹一杯!”煤炭大王焦財順滿麵紅光地舉杯湊過來。

“哎,我說咱們焦指導,咱這三百多戰友就你活得瀟灑,聽說你又換了情人?”劉曉蘭問。

“馬蘭花,你說錯了,不是換,是又增加了!”關維銀道:“焦指導,你當咱弟兄的麵老實交待,你到底有多少情人?”

“這,不好說!”

“你這個人臉比城牆厚,有什麼不好說的!”讋久春道。

“你誤會了,我的教育家、人生指導家,我不是難於啟齒,而是說不清。這麼說吧,情人至少有十來個,但固定的隻有兩三個,慚愧、慚愧!”

“還慚愧呢,十來個還不夠啊?你呀,沒當官時就是老色鬼,你還記不記得,你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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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兩頭往咱宣傳隊跑,咱們那些女兵,見到你,簡直象見了瘟神!那時我們就說,你早晚要跌進粉坑,果然不出所料,後來你當了指導員,栽了吧!”劉曉蘭數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