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長恨綿綿無絕期(1 / 2)

五月水暖,榴花探牆。

又是一日五更天,露水未晞,禦道上冷冷清清,籠著散不去的濃霧。

人煙罕至的冷宮後院,不曾見到半個宮人,連鳥雀也從不肯光顧這森冷之地,遷來此處的後妃也大多深居簡出,不問世事。

濃霧中忽然現出兩個模糊的人影,孤零零走在禦道上,原來是一主一仆。仆婢手中提著盞破舊的宮燈,微弱的光投在石磚上,仍是昏暗又寒酸,淡淡的晨曦落在主子的身上,將那張稚氣的臉蛋漸漸勾勒清晰。

“主子仔細腳下。”

話音才落,忽然一陣狂風平地而起,吹熄了宮婢手中的燈,主子大驚失色,這風頗為陰森,吹得他瑟瑟發抖,寒氣一個勁兒地往骨頭縫裏鑽去。

“主子,不如我們回宮吧,吃齋念經也不差這一兩日。”

“不可,我在佛祖麵前發過誓,要長伴佛祖左右,豈能因為這一陣小風就食言?”說話的分明是個少年郎,宮婢卻呼他主子,皇帝的三宮六院,何時也納了男子入內?

這大抵還要從四年前說起。

四年前,杭州錢塘縣出了一位神童,此子天資過人出口成章,小小年紀便一舉入了殿試,大有奪魁之勢。連先帝也有所聽聞,那神童傲氣淩人,誰也不放在眼中。

先帝隻覺有趣,於是便將神童召見入宮,那幼子不過十二歲,在宮婢帶領下大步跨進未央宮,身上穿的是大紅袍子,腰上係的是漢白玉帶,一雙水靈大眼直勾勾看向殿上的先帝,毫不避諱。

先帝不由得感歎,果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眼上眉梢無一不是高傲孤冷。神童跪在殿下回答先帝的發問,他穿這紅袍來,隻為昭告天下,新科狀元非他莫屬,原本是句極為張狂的話,可從那孩子嘴裏說出來,卻多了幾分精靈可愛。

江南的水土養育出如此俏麗的可人兒,先帝如同尋到了一件稀世的寶物,眼神停留在孩子身上,意味深長。

“草民有一事不明,亦或說,這是個千古難題。”

“說來聽聽。”

“既然武曌能成為一代女皇,那為何世間不能有男皇後?”

“說得好!”殿上眾人大驚失色,卻唯有先帝拍手大笑,“朕想到一個法子,或可解你的困惑。金在中聽旨,朕十分喜歡你這古靈精怪的性子,這狀元你怕是沒機會做了,朕要你今日起入宮為妃,能不能做上男皇後,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孩子直溜溜跪在殿下,頓時驚得麵無血色,先帝竟拿一個孩童的玩笑當了真,借此狠狠打壓了一把他的傲氣。

直到宮裏來人,用八抬大轎將孩子迎進了宮,他才知道,先帝金口玉言絕非兒戲。神童封了成妃,賜宮合歡殿,接著開始了一段長達四年的噩夢。

那孩子名叫金在中,糊裏糊塗入了皇宮,成了先帝的妃嬪之後,他便像隻被拔了尖牙利齒的獒犬,毫無還擊之力。所幸,先帝尚算寵愛成妃,隻是將他養在合歡殿中,親自教授他詩書歌賦,正因有先帝庇護,才使得虎視眈眈的奸人無處下手。

隻可惜好景不長,一年之後先帝病重,將不久於人世,他與成妃的玩笑或許亦該結束了。先帝有意放成妃出宮,奈何天不遂人願,先帝臨終之際,聖旨半路被截,輾轉到了皇後手中,成妃被強留宮內。

年幼的金在中終於識穿了皇後的真麵目,原來後宮之中,人人將他當做眼中釘肉中刺,先帝駕崩,於他而言是個天大的噩耗。世間再無人為他遮風避雨,豺狼虎豹步步逼近,金在中退無可退,唯有認命。

“先帝生前對成妃寵愛有加,隻怕是念念不忘,想必成妃一定不願讓先帝孤身上路吧?”

猶記得當夜大雨傾盆,雷電交加,金在中跪在皇後跟前,小小的身子冰冷到極致,白綾、毒酒擺在麵前,正如一道道催命符。

皇後見金在中遲遲不肯赴死,於是命宮婢執起白綾將他絞殺,金在中拚死抵抗,奈何那白綾越收越緊,快要將他纖細的脖子勒斷,不料雨夜之中,一道白光閃過,雷聲大作,白綾竟嘶啦一下斷裂開來。

皇後見之大怒,又命宮婢灌毒酒,那毒酒一滴不漏地灌入金在中喉中,令他大嘔鮮血生不如死,說也奇怪,金在中起初隻是嘔血,可腹中的絞痛卻忽然停下。

明明是可令人腸穿肚爛的劇毒,卻隻讓金在中嘔了幾口血,亦連皇後也覺不可思議,她漸漸恢複理智,料想這也許是天意。

“成妃,先帝可真是待你不薄啊......”

皇後留下一句別有深意的話,接著撤走了滿屋子的宮婢,終於沒有再迫害金在中。成妃大難不死,在皇後咄咄逼人的勢頭下撿回一條命,可他終究隻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又是無權無勢,命運可想而知。

皇後獨攬大權坐上了太後寶座,可成妃依舊是她心頭難以拔除的刺。太後並未遵照先帝的意願,放成妃還鄉,而是將他安置在了北苑,與一班老弱冷妃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