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年。威海衛。
鞠家姐妹正在閨閣打盼。今天,鞠家村的村董、她們的父親鞠文鬥,要帶她們和她們的母親到駱克哈特的府上去赴宴。
威海,是中國東部海沿上的一個小地方;衛的意思,就是駐兵的邊防。1898年,英國在租借香港新界的同時,強租了威海衛。駱克哈特何許人?英王任命的行政長官。
鏡子裏映出兩個美人兒,姐姐穩重些,妹妹俏皮些;她們都有著氣血旺盛的、豐盈的嘴唇,黑黑的、秀氣的眉毛,白淨的、紅潤的臉。
姐姐綠枝對著鏡子戴上戒指。妹妹紅梅湊趣說:“今兒好好看看,看上了誰家的小子,托人說給你。”
綠枝說:“你自己要去吧。”
紅梅嘴一撇:“你還沒有,哪兒輪到我。”
綠枝笑:“你急了?”
紅梅低頭,說:“你都十九了,我都十七了;誰來說媒,爹都不準,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
綠枝說:“爹給你挑好的呢。”
紅梅說:“挑了好的也是先給你占去。”
姐姐打量著鏡子裏的妹妹,說:“你那麼願意出嫁?”
紅梅說:“也不是。……姐姐,你有沒有感覺?”
綠枝問:“什麼感覺?”
紅梅說:“織女想找牛郎唄。”
綠枝說:“小蹄子,該叫娘給你配點藥吃。”
紅梅說:“聽說,人家外頭,都時興自由戀愛了。”
鏡子裏兩張笑臉都紅了,“撲哧”一聲,笑做一團。
綠枝說:“出了閣,就可以學配奪命丹、跟著娘去行醫了。”
紅梅說:“就這一樣好處。會用奪命丹,人人都敬你。”
綠枝說:“能救人奪命,誰不敬?”
紅梅說:“你看娘,走到哪兒,人家都像敬娘娘似的敬著。”……
考問威海衛先祖主要血脈的淵源,大多說是祖上從雲南遷來;也有說是當地駐兵的後人;也有說是從山西遷來;或有說是劉羅鍋的後人的;最近出了一位“紅學家”,從當地語言的特點,比如“家去吧”、“溜好的”等等推斷,說,也有可能是金陵來的。賈母有一道菜,叫“見不得人的東西”,就是把懷孕的母羊悶死了,母子同吃,大補;尤其補女人,這兒也流行。綠枝和紅梅的娘親車夫人,是輕易不用這道藥膳的,嫌乎怨氣太重,太損陰德。
車夫人正在房裏與丈夫鞠文鬥一邊說話,一邊做著出門兒的準備。文鬥慨然道:“我大漢海防,如今成了洋人的地盤了,駱克哈特算是哪個廟裏的小鬼?現在卻成了咱們的長官!這頓飯,還不能不吃了。”
車夫人說:“你就忍耐些吧,多會兒胳膊能擰得過大腿?朝廷都認了,我們小民能怎麼辦?過好自己的日子吧。”
文鬥說:“甲午戰敗,丁公汝昌吞了鴉片,鄧公世昌帶著軍艦撞了倭寇的船,兩公以身殉國,海軍全軍覆沒,海防崩潰,國家屈辱,朝廷隻會割地賠款,旅順叫俄國老毛子占了,英國強占了咱們的威海,說是製控老毛子,外夷把持門戶,對咱們京、津,那是多麼大的威脅?!”
車夫人說:“囁,確實叫人惱火!別說七十歲的崔壽山老先生帶大夥兒,大刀長矛的鬧了鬧馬上被鎮壓了下去、幾個帶頭的被投進了監獄,就連義和團鬧了鬧,也是小動靜,哪裏就能趕走了老毛子?聽說……”
文鬥連忙道:“噓……。唉,日子還得過下去。”
車夫人說:“你也別心煩,那駱克哈特,做為長官,也算稱職。”
文鬥說:“好啊,不說了吧。看你兩個閨女收拾好了沒有,好了就走,別太晚了,叫人笑話。”
車夫人說:“好啊。”
鞠文鬥之名,乃是祖父所取,寓“才(財)高八鬥”之意。他祖上幾代,都是這海沿上村中的大戶,因此,他有識字念書的條件,頗有些學識。除了田產,鞠家還經營海鮮等物品,他就常在世麵上走動,擔得不少風浪,是個嚴謹的人。
收拾好了,就要出門。夫人車氏說:“等片刻,我拿了藥箱。”文鬥也說:“拿著吧。”於是夫人命丫鬟拿了藥箱,隨丈夫出門。
夫人出身醫家,極聰慧,從小耳濡目染,學得一手好醫術。因為是女兒身,她便在婦科上大下功夫,治經、帶、胎、孕、產病,很是擅長獨到。況且,這車家獨傳一個秘方,叫做“奪命丹”,意即能從病魔手裏為女人奪命。
文鬥攜了夫人,帶著兩個女兒,上了馬車,奔駱克哈特府上而去。
小雪粒子撒了下來;天陰陰的,要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