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譯後記(1 / 1)

一本絢麗的黑色童話

許多年前聽易中天先生品三國,講到曹操的部分,他提到這位雄才大略的亂世奸雄也有煩惱,那就是——形象欠佳。易先生說,“這也是曹操最後不敢稱帝的原因之一,我們今天當然主張不要以貌取人,但古人不這麼看,古人他以貌取人,曹操這個人形象不好,望之不似人君,一看上去不像個皇帝樣,這個不行。”

我當時聽了第一反應是,不隻古人,我們現在還是外貌協會啊。再仔細品味才發覺,易先生並沒有說如今我們已不再以貌取人,而是“主張”“不要”以貌取人。我想,“主張”和“不要”這兩個詞彙,應該是所謂“文明”的產物吧,而去掉這些文明社會的規範之後所剩下的東西,反而更接近我們那些由大自然的奧秘定好的、真實的天性。

在以中了魔法的壞女仆想聽故事為大框架串起的這32個故事裏,也能看到許多未加掩飾的天性——麵對容貌的變化,人們變臉比翻書還快;母親嫉妒兒子寵愛他人、甚至嫉妒親生的雙胞胎兒子之間的手足之情;父親為了保全自己的麵子而不顧女兒的感受和幸福;以及那麼多的壞姐姐和壞姨媽。這本童話固然也有說教的部分,但更令我著迷的反倒是這些黑暗的部分,因為它真實。我一直堅信真實的世界更有安全感,一方麵使我們知道並不是人人都像書裏宣揚的和電視裏演的那樣善良寬容樂觀積極,唯有自己是陰暗的怪咖一枚;另一方麵會讓我們更倚重自己內心的強大,而不是寄希望於文明社會的規定替我們討回什麼公道。

當然,不乏黑色的同時,這本童話也充滿了實物拚貼畫一般絢麗的色彩——如《皮托斯瑪多》中的“她用香水把糖和巴旦杏仁和成團,準備捏一個帥氣的小夥子。她用金線做頭發,藍寶石當眼睛,珍珠當牙齒,紅寶石當嘴唇,做出的小人簡直優雅得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和《三個香櫞》中的“朱庇特為她的頭發灑下金色,凡見了這金發的人,無不對她心生愛意;愛神給她的麵龐染上紅暈,多少無辜之人將被這紅暈引誘而做出不可饒恕之舉;維納斯給她的嘴唇塗上了玫瑰色,她的雙唇也像帶刺的玫瑰一樣,能刺傷為她著迷的心”,文字本身仿佛就是插圖。

此外,原作者非凡的想象力也值得一提。假如出一道題,讓大家以比喻或擬人手法來表現晝夜交替,我們每個人能寫出多少個不同的答案?我在翻譯的過程中逐一邂逅了作者給出的答案,起初並沒有太在意,直到發現對於這個再平常不過的自然現象,作者竟然運用了近40種表達方式,我不禁既佩服他孩童一般的想象力,又歡喜這種重複中有不同的旋律感。除了“這時蹺蹺板一端的太陽眼看就要沉下去,另一端的月亮將要被翹起”和“第二天早晨,陰影的老師——月亮剛剛給學生們放了日出節的假”以外還有很多,它們像星星一樣散落在整本書中,每當你目光觸及,便會熠熠閃光。

《五日談》的原文是意大利語寫成,本書是根據英譯本翻譯的,與意大利原本在細節上有所不同。關於原文的版本,我想引用《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9)的譯者鄭冉然在其譯後記中的一段話:

“我們看到‘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主題反複出現在各國故事中,一如某些民歌能夠跨越若幹世紀,被編織進上百個版本。這種傳播方式是草根性的,所謂‘原版’已消隱在時間內,隻有文化基因(meme)充滿活力地流傳下來。”

作為譯者,我也對原文進行了一定的取舍和處理,懷著榮幸、期待與忐忑,以我的方式來為大家講述這些故事。感謝各種緣分讓我們在字裏行間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