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飛遍了日曲卡雪山北麓,還是沒有發現任何值得你去捕獵的目標。你飛累了,撐開巨大的翅膀,靜止不動地躺在空中,任憑強勁的河穀氣流托著你向前滑動。你圓睜著雕眼,聚精會神地俯瞰著地麵,希冀能幸運地看到一隻幼麝在古戛納河邊飲水,或者能遇到一頭小岩羊在懸崖邊溜達。遺憾的是,平緩的山坡和狹長的河穀裏,連個可疑的黑點也看不到。
冰涼的太陽高懸在天空,給大地投下了一片冷寂的光。
嚴冬剛剛過去,雪線才退到半山腰,草芽還沒有破土,樹枝還沒有泛綠,赤裸的紅土地還沒有恢複生機。那些食草類動物,都遷移到遙遠的四季如春的古戛納河的下遊過冬去了,還沒有回來。對食肉類動物來說,乍暖還寒的早春季節確實是個春荒難關,很難找到食物。
假如僅僅是為了果腹充饑,你是不會如此辛苦地在古戛納河穀上空來來回回飛巡的。你可以憑著野生動物的一種奇異的生存本能,準確地在河灘的巨卵石底下或河岸的枯樹根部找到冬眠的小蛇,或用雕爪刨開被雪水泡得酥軟的土層尋找蜥蜴或地狗子。整個冬天和春荒階段,其他野金雕經常靠這種辦法來維持生命。
但你不是普通的野金雕。你是丫丫寨獵人達魯魯豢養的獵雕,你是按主人的吩咐到古戛納河穀來狩獵的。主人不喜歡冬眠的小蛇和地狗子,主人要的是幼麝、岩羊或其他值錢的禽獸。
太陽偏西時,古戛納河上遊飄來一塊烏雲,不一會兒就下起了小雪。紛紛揚揚的雪粒被凜冽的西風吹刮著,攪起漫天雪塵。這是日曲卡雪山一帶常見的倒春寒。氣候這樣惡劣,能見度越來越低,再飛下去也是徒勞的,你想,該回去了。你仄轉尾羽,掉頭朝丫丫寨飛去。剛飛出河穀,你又猶豫了。今天又一無所獲地空著手回去嗎?主人一定又像昨天那樣站在木屋外的手搭涼篷下,翹首等待你歸來。昨天也是在這個時候,當你降落在主人腳邊,當主人看清你什麼也沒帶回去時,主人燃燒著希望之光的眼神一下變得黯淡,被山風刮得極粗糙的臉似乎又添了一條皺紋。主人沒有責怪你,也沒有抱怨你,隻是朝你淒苦地笑了笑,就默默地回小木屋去了。主人的這種無可奈何的失望表情,比訾罵和鞭笞更厲害,更讓你痛苦。
你曉得,主人這段時間連遭厄運。先是上個月他到鋪滿白雪的森林裏去打狗熊,連狗熊的影子還沒見到,就在下坡時滑了一跤,扭傷了腰,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月。然後,主人剛剛能起床,主人的女孩莉莉又患猩紅熱病倒下了。主人家本來就不富裕,這下就更窮了,連買鹽巴的錢都掏不出來了。
如果日子過得不是這樣窘迫的話,主人是不會在早春時節獨自放你進山狩獵的。早晨,主人打開搭在木屋前大青樹杈上的雕巢,臨放你進山時,摟著你的脖頸,把你的腦袋抱在他厚實的胸懷裏,用長滿趼子的手掌在你的脊背上輕輕撫摸。你是一隻通靈性的金雕,你跟隨主人多年,你摸透了主人的脾性,你曉得主人是在祈禱獵神賜給你好運,讓你滿載而歸。你感覺到主人在撫摸你時,手指在微微顫抖。主人是把戰勝厄運渡過難關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你怎麼能在主人最需要你幫助的時候無所作為呢?
你重新仄轉尾羽,飛回古戛納河穀上空。無論如何,你今天再也不能空著手回去了。哪怕獵到一隻草兔,也能解主人的燃眉之急,能換回點錢把莉莉的病治好。
細密的雪塵打濕了你的翅膀,使你飛翔時感覺到有點滯重。你又飛巡了五六個來回,但河穀裏仍然看不見一樣活的東西。昔日慷慨的獵神在關鍵時刻卻變得吝嗇了。
太陽很快就要墜落到雪峰背後去,明亮的天地很快就會被蒼茫的暮色吞沒。你灰心了,垂頭喪氣地準備再次撤離古戛納河穀。突然,你看見左前方山坡上,似乎有一樣東西晃動了一下。開始,你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再飛近了些,你看到那東西竟然蹦蹦跳跳從一隻洞口移動到一棵大樹下。你尖叫一聲,迅速飛過去,嗬,原來是隻狐狸!狐狸火紅的皮毛和坡上的紅土融為一體,再加上彌漫的風雪和大團的霧嵐,怪不得使你看不清楚了。
狐狸是晝伏夜行的動物,總是在傍晚離穴外出覓食。
假如現在發現的是一隻幼麝,你會高興得仰天長嘯,但對方是狐狸,你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從內心講,你不願意飛撲下去捕獵這隻狐狸。狐狸雖然沒有野狼凶猛,也沒有狗熊蠻橫,但也是食肉獸,有一口能咬斷獵物筋骨的犬牙和四隻能扯碎羽毛皮肉的利爪,狐狸一旦受到襲擊,絕不會像食草動物那樣束手就擒或一味逃命,它會為捍衛自己的生命,廝殺到底。更重要的是,狐狸的智商在叢林所有的走獸中是最高的,它常常會在強敵麵前玩弄一些別出心裁的花樣,迷惑對方的神經,讓對方上當受騙。你曾親眼看見一隻狐狸躺在地上裝死,把一隻慣食腐肉的禿鷲引上鉤,就在禿鷲嘴殼快啄到狐狸眼窩時,裝死的狐狸猛然間從地上跳躍起來,一口咬住禿鷲的脖子,可憐的禿鷲,成了狐狸一頓美味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