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寧又長一歲的時候, 沐元瑜掌管革新錦衣衛的事終於被朝臣知道了。
錦衣衛這個特務機構, 介於內廷與外廷之間, 其各項官員升遷貶謫同文武百官一樣照發明旨, 朝臣都可以知道, 但它內部究竟怎麼運轉, 如何行事, 奉了哪些旨意,就非朝臣可以窺視了,一般朝臣也不敢過問, 錦衣衛不找他們的麻煩,離他們遠點就不錯了,誰還敢反過來主動往上湊?
因此錦衣衛的新任指揮使不向皇帝負責, 而由皇後調控之事, 瞞了兩年多才暴露出來。
一暴露就引發了大地震。
反對的奏章雪片般向禦座飛來,以黃學士為首的激進派串聯著在宮門外靜立抗議, 百官之首沈首輔好一點, 奔西苑跟太上皇哭去了。
沒哭成。
太上皇這兩日正好犯了頭疼, 要靜養, 誰都不見。
對此沐元瑜很意外——太上皇這個“誰都不見”裏, 包括誰都不會包括寧寧, 寧寧聰明又話癆,太上皇到底病沒病,她當然一清二楚。
她還以為太上皇會立即把朱謹深叫過去罵一頓, 然後勒令她不許染指錦衣衛呢。
沒想到選擇了中立。
“要是別的, 皇爺會管,錦衣衛例外,皇爺麵子上仍有些下不來,不大好意思。”朱謹深跟親爹較勁十來年,關係不咋樣,但了解是很了解的,給了沐元瑜答案。
太上皇被自己養的鷹犬反咬一口,這自開朝以來都少見,以他的自律自矜,偏偏犯了這種低級錯誤,算是他人生中很丟臉的黑曆史了,太上皇很不樂意人提起這一茬。
沐元瑜有點想笑:“老皇爺真是——”
“皇爺大約也是想看看。”朱謹深笑了笑,“他其實不是不想動錦衣衛,隻是沒想好該怎麼動,原樣保留不是長久之計,裁撤又有些舍不得——撤掉容易,舉朝沒有不同意的,可再想建起來,就難了,為這個一直耽擱下來,才惹出了那場變故。現在你把這把利刃埋入敵人的肺腑,自然比監視自己的臣民要好,也算是給錦衣衛的未來找了個出路。皇爺想看一看,這樣行不行,能走到哪一步,所以他才沒有說話。”
沐元瑜挺愉快:“那我就照樣做著。”
朱謹深點了頭,站起來,指著旁邊幾大摞奏章道:“對了,這陣子的都在這裏了,你真要看?”
這時候是下午,他按平常的行程會在前麵見大臣或批奏章,會回到坤寧宮來,是因為沐元瑜跟他要大臣們關於錦衣衛事的參奏章本,他讓人整理了,親自送了過來。
沐元瑜笑道:“我看一看,說不定有人說的有道理呢,我也好有個拾遺補缺。——對了,寧寧呢?”
她想起來,左右張望著,寧寧現在已經不隻是話癆了,簡直是個話簍子,有他在,一刻也別想安靜,但凡覺得耳根清淨了,那一定是他跑出去玩了。
果然,觀棋回她道:“殿下呆不住,才出去了,說要逛逛,順便把他的字拿給太上皇看。”
沐元瑜聞言放了心:“由他去吧。”
她不愛拔苗助長,沒教過寧寧寫字,兩歲半的小豆丁,拳頭沒個包子大,寫的什麼字哦。但寧寧自己要求寫,他見到朱謹深每天晚上都批一堆奏章,不知哪來的一股羨慕勁,纏著朱謹深也要求有筆有紙,朱謹深就隨手寫了幾個筆畫簡單的字,給他照著寫玩去了。
寧寧照著描了好幾天,新鮮勁還沒下去,不但堅持要寫,還很愛顯擺,自己還很有數,覺得一張拿不出手,攢夠三張才拿去給太上皇看,跟太上皇要誇獎——沐元瑜私以為給這小子做祖父也挺不容易的,他記性好,誇還不能重樣,重樣了他會指出來。
她話音剛落,一個宮人從外麵飛快跑進來,喘著粗氣道:“皇上,娘娘,太子殿下跑到會極門去了,奴、奴婢們不敢阻攔——”
沐元瑜臉色微變。
會極門和西苑可不順路,寧寧這時候正是最愛跑動的時候,小短腿看著不起眼,倒騰起來快得不得了,滿皇宮亂溜達,隻要他帶齊了人,一般帝後都不管他,他能無憂無慮快活的時候沒有幾年,到了五六歲,各項規矩禮儀就不能不講起來了,也要上學了。
要是平常,他去也就去了,小孩子沒定性,說去找太上皇中途改了主意很尋常,但這時候不行,因為靜立抗議的那些臣子們就在會極門外呢。
“沒事,我去把寧寧帶回來。”朱謹深安撫地說了一句,轉身出去了。
短暫的驚嚇之後,沐元瑜也緩過了神來,會極門外的是朝臣,不是亂黨,不會對寧寧怎麼樣,隻是她到底有些心神不定,隨手拿起本諫她的奏章,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起來。
**
寧寧不知道爹娘的擔心,他可快活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