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傍晚。

暮色裏, 一片片飛雪打著旋兒, 輕盈揚落下來, 地上, 樹上, 行人的頭上, 或茅草或青瓦或琉璃堆砌的屋頂上, 很快皆染上了一層濕意,那濕意層層累積,緩緩覆白。

廣闊莊穆的滇寧王府靜靜地矗立在這片冬日的初雪中, 門楣前懸掛的宮燈在雪花飛融中散發著瑩瑩溫暖的光,朱紅獸頭正門緊閉,隻有西側角門還半開著, 青衣小帽的幾個門房小廝們縮在階邊角落裏, 跺腳哈手地取暖。

天色已晚,又落了雪, 這個時辰王府所占的長街前已無行人往來, 靜謐中隻見飄雪如絮。然而那西側角門並無關閉之意, 小廝們也不進到裏麵的倒座房小間去躲雪, 似仍在等候著什麼。

萬物顏色漸改, 又過一刻, 終於有一行馬隊自長街盡頭越來,馬蹄聲得得敲在鋪設齊整的青石板道上,小廝們聽得動靜, 一下子像都拋卻了寒冷, 忙紛紛伸長脖子去望。

隻見馬隊為首的是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那馬和中原常見的高頭大馬不同,卻是矮墩墩的,但它身姿健美流暢之勢並不遜色,而且踏步十分穩健,隻是因那小短腿,對比之下腦袋就顯得大大的,迎麵奔來時很有幾分憨態可掬之態,與馬身上駕馭的少年相映成趣。

這少年也是個矮短身材,看年紀不過十一二歲,裹著件朱紅氅衣,足蹬鹿皮小靴,生著一張圓乎乎的臉,因為風雪所侵,露出來的臉頰凍得紅通通的,眼睛也在飄雪裏眯著,但仍看得出眉目深秀,肌膚底子白皙,有江南山水之清異,與他身後那些紅銅色肌肉勃發的本地漢子們大為不同。

小廝們見到這隊人,還隔著老遠就忙都奔了出來,待頭前的少年馳到近前,馬速慢下來,立刻牽馬的牽馬,扶人的扶人,訓練有素又殷勤萬分,其實少年騎的馬乃是本地特產的滇馬,腿短而耐力長,以少年本人的身高也可以輕鬆躍下,但他很顯然是個脾氣不錯的人,由著小廝們獻了殷勤,再從腰間扯下一個荷包來,隨手丟出去,然後自己捂著冰涼的臉哈了口氣道:“我也不知多少,拿去分了罷,公平些,可不許再打起來啊,不然我可不敢賞你們了。”

扶著他的小廝年紀長些,看著像是個小頭目,忙笑成了一朵花,嘿嘿道:“那回那兩個小子不懂事,給世子爺添堵了,這得了賞多開心的事,偏給臉不要臉,硬鬧起來,如今已經不在門上了,我跟林二管家稟報了,發了他們去掃兩個月馬廄,長長記性!”

少年正是這一代滇寧王的長子沐元瑜,這點門房上小廝為打賞掐架的事當然不在他的心上,他不過是順口點一句,得了回話,也就隨意點點頭,抬步便往角門裏去了。

護衛他一起出門的隨從們跟在後麵,進門後熟門熟路地往另一個方向散去。

那小廝則有眼色,把得的荷包先塞給了旁人,追上來,彎腰繼續陪著沐元瑜,一邊往裏走一邊道:“丁香姐姐在門房裏等著世子呢,您出門的時候這天看著好好的,下午了忽然陰下來落起雪來,不知您什麼時候能從武定回來,那邊能備上蓑衣不能——唉,看您這衣裳,指定是一路淋了回來。”

在這塊天高皇帝遠,上位者的權力很多時候可以代替律法的地界上,沐元瑜這樣脾性溫和的少主人很為罕見,所以連門房上的小廝們都敢多嘴跟他絮叨兩句,沐元瑜也習慣了,不多搭話,隻是點個頭,表示有在聽,那小廝就樂不得了。

到了門裏,顛顛地搶上兩步去敲倒座房小間的門:“丁香姐姐,快出來了,世子爺回來了!”

那門原是半掩著,聽得叫喚,一個身量高挑的少女忙走了出來,她穿件藕荷色短襖,水色長裙,嫋嫋婷婷,人如其名,真如一枝丁香花般露了麵。

她手裏拿著把油傘,一見沐元瑜站在雪裏,忙把傘撐開了遮到他頭頂上,又伸手去拂他身上的落雪,心疼地嗔道:“哥兒看下了雪,不拘哪裏躲一躲,遣個人回來報個信便是了,偏頂了雪回來,看這小臉凍的,娘娘見了可不得心疼壞了。”

這是滇寧王妃身邊的二等大丫頭,所以對他的稱呼不同,透著親昵,穆元瑜待她也透出了尊重來,仰臉含笑回道:“怕母妃等著著急,再者,姐姐那邊的好消息,我也想親口告訴母妃一聲。”

滇寧王妃育有一子一女,沐元瑜之上,還有個相差了足足十五歲的嫡長姐,閨名芷媛,封號廣南縣主。

廣南縣主於十一年前出嫁,嫁與了雲南都司都指揮使家的長子展維棟。

展維棟今年剛至而立,現任都司下轄武定所試千戶,隻要不出差錯,明年就可以把頭上這個“試”字去掉,轉為正式的正五品武官了——其實以展維棟本身積攢的軍功,論功敘職,並不必走試職一關,早可以直升千戶,隻是他父親展指揮使教子嚴厲,為怕有父蔭徇私而使他人眼熱不服之嫌,硬是壓著兒子升得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