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星星黯然
我一步一步在暗藍幽深的水裏艱難地、緩慢地前行。
黃昏的天空,夕陽瑰麗逶迤,光線如同一隻溫柔的手掌。
我的喉嚨裏好像落滿了灰塵,江水溫柔地包裹我,像是迎接遠歸孩子的母親。
我全身沉浮於水裏,腳下漸漸失去了依托,手裏唯一握著的是一把美工刀,它有鋒利的刀刃,用力劃開手腕的時候,我感覺不到疼。
鮮紅的血液在水裏一圈一圈地洇開,像盛開在水裏的薔薇。
我的頭終於也埋入水中,江水灌入我的眼耳口鼻。
在水中起伏之間,我恍惚地看到,記憶中那些人的麵孔重疊起來。
孔顏的語氣輕描淡寫:“跟周暮晨上過床的可不隻有我,去問問你的好姐妹康婕,感覺如何。”
周暮晨無奈地看著我:“你要真想為我做什麼,就是再也別來騷擾我。”
父親的聲音是低沉晦暗的:“我當沒有你這個女兒,你也當沒有我這個爸。”
封妙琴輕蔑地笑著:“說到賤,我覺得我們半斤八兩,你覺得呢?”
還有許至君,無論發生什麼事都願意替我承擔的許至君,他那麼用力地捉住我的肩膀說:“程落薰,你活在這個世上,這才是最要緊的。”
“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在乎的人之一了,可是……落薰,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林逸舟無力地說。
……
所有人的聲音和麵孔交織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轟鳴聲在我的頭頂炸開,眼前最後一絲光線也消失的時候,我閉上眼睛,無聲地說一聲,再見。
再見,那些回不去的過去。
再見,那些不可預知的未來。
再見,那些匆忙路過我薄涼的生命、斑駁的青春,卻留下那麼多印記的人。
在幽深暗藍的水底,消失了的最後一線光芒。
[1] 我是一個沉重的負擔,也許你根本就背負不起。
我醒來的時候,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周遭的環境,就被許至君重重的一個耳光扇得眼冒金星,我脫口而出就是一句:“我操,你瘋了啊!”
他站立在窗邊,背對著窗戶,逆光中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可是我能感覺到他的顫抖,是那種震怒之下的顫抖,他的語氣是罕見的殘酷和冰冷:“那麼想死,卻沒死成,是不是很遺憾?不過就算你死了,我也會把你的屍體撈起來送到你媽媽麵前去,然後告訴她,你女兒殉情身亡了。”
當我聽見“殉情”這兩個字的時候,身體裏所有的力量都消失殆盡了,連反駁他的力氣都沒有,我死死地揪住床單,企圖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一點。
沒有用,眼淚根本不能抑製。
誰說人最悲傷的時候沒有眼淚,我隻覺得全身的水分都會從淚腺分泌出來。
安靜的房間裏除了我們彼此的呼吸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音,我靜靜地流淚,此刻心中已經沒有了愛,也沒有了恨,隻剩下一攤灰燼。
漫長的沉默之後,許至君靠近我,捋順我糾結的長發,語氣稍微溫和了一點,問我:“你這個樣子,怎麼去參加葬禮?”
我聽見一聲尖叫,很快,我發現那聲尖叫原來是來自我的喉嚨,我仇恨地看著他:“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刺激我?!”
他一動不動:“刺激你?死都不怕,你還怕刺激?”
說完之後他起身離開房間,關門之前,他又回頭看了我一眼:“葬禮是後天,如果你還想去送他一程,這兩天你最好還是吃點東西。”
說完,白色的房門哢嚓一聲關緊。
我用包著厚厚的紗布的手狠狠地擦幹臉上的眼淚,我要吃東西,這樣才有力氣去,參加,葬禮。
林逸舟的,葬禮。
想到這六個字,眼淚又洶湧而出。
兩天後,坐在許至君車裏的我僵硬得像一具屍體,他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裏觀察我,我麵無表情地說:“有什麼好看的?”
他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對我不友善的態度表示不屑。
我不知道舉行葬禮的具體位置,也沒有心思去尋根究底。許至君是君子,他既然讓我去送林逸舟最後一程,就一定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所以當他提著一套黑色的小西裝扔在我麵前叫我換上時,我一點也沒有覺得意外。
他從來是個這麼穩妥的人,除了,打我那一耳光。
想到那重重的一耳光,我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臉,這個動作也落入他的眼裏,他又哼笑了一聲,洞悉了我的想法:“你是不是想打回來?”
我依然是一副活死人的語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歎了口氣:“程落薰,我知道你心裏很悲痛,但是事已至此……你要節哀……”
說到這裏,他很識趣地閉嘴了。
芙蓉路上永遠是一番生機勃勃的景象,各路公車司機在這條寬敞平坦的馬路上把巨大的公車開得像坦克,擁擠的公車裏每個人都有一張被生活磨礪得麻木的麵孔。
不時從公車旁邊飛馳而過的名牌汽車裏除了大腹便便、滿臉油光的中年男子之外,也會有鼻梁上架著各色墨鏡、妝容精致的年輕女性,在等紅燈的空當,點一支女士煙,像模像樣地抽兩口。
她們的年紀和座駕,總讓人浮想聯翩。
我從包裏摸出一支煙,剛要點火,許至君就對我吼:“不要在我的車裏抽煙!”
我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他從後視鏡裏瞪了我一眼:“程落薰,你能不能不要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
我終於忍無可忍地打斷他:“文盲!你沒有知識就多看看電視!如喪考妣是說死了爸媽,你才如喪考妣,你全家都如喪考妣!”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臉色陰沉的他再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到了葬禮舉辦地的門口,我這些天來好不容易積攢的勇氣跟力氣都完全喪失了。
我緊緊地抓住許至君的手,他顯然很大度地放下了我們之前的小恩怨,又恢複成往日沉穩的他,用眼神告訴我:沒關係,有我在。
林逸舟的遺照掛在大廳中央,我一看到那張臉就崩潰了,前塵往事像飛快倒帶的電影在我的腦海裏回放,我膝蓋一軟,差點摔倒在地上。
許至君穩穩地托住了我,然後他攙扶著我把我帶到林逸舟的親戚麵前,鞠躬。
我沒有見過林逸舟的父母,無論是在從前我們糾纏不清的時候,還是今時今日來送他最後一程,我都無緣與他們相見。
也許某一天,在大街上,在商場裏,與我擦肩而過的一對中年夫妻就是他的父母,可是他們都不會知道,這個女孩子,與他們的兒子,有過怎樣的過去。
許至君扶著我找了個角落的座位坐下,我在傷心之餘看到了許多跟我一樣傷心的女孩子,她們在這麼冷的天氣裏還是堅持下半身隻穿一條黑色的絲襪,抗寒能力實在讓我甘拜下風。
一想起曾經那些流連於林逸舟身邊的鶯鶯燕燕,我的眼淚更是噴薄而出。
就在我淚眼朦朧的時候,一個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同時還讓我無比惡心的聲音落入了我的耳中,我抬起頭來循聲望去,果然,這個讓我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的聲音隻可能屬於她—封妙琴。
像是感應一般,淚流滿麵的她也看到了我和許至君。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開口跟我說話,片刻之後,她轉身走了。
許至君輕聲地問:“那件事就是她做的?”
我用力地咬緊嘴唇,點了點頭。
從葬禮回來之後,我癱軟在床上,像一株脫水的蔬菜。
許至君立在窗前,背影無限落寞。
不顧我的強烈反對,他大力拉開窗簾,冬日的陽光透過落地的玻璃窗戶照進房間,光線裏細小的灰塵在飛舞,從二十一樓往下看過去,可以看到遼闊浩瀚的湘江。
各種船隻在江麵上行駛而過,它們都有自己的方向和軌跡。
我走過去,站在他旁邊,輕聲說:“那天……我真的是萬念俱灰……覺得生無可戀。”
他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而是伸出手攬住我的肩膀,他的下巴磕在我的頭上,輕輕的鼻息撲在我的耳邊。
我聞到他身上那種熟悉的、淡淡的香味。
他跟林逸舟都是挑剔的人,在對香水的選擇上卻是難得的一致,大概因為這個牌子原本是做煙草起家,而煙草又蘊含了男性的剛烈。
不同的是,林逸舟用的是“冷水”,而許至君用的是“回聲”。
回聲,許至君,我曾認為,他是我這淺短生命中所有美好事物綜合而成的、經久不息的,回聲。
我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對他說:“許至君,我早就跟你說過,我跟你以往認識的那些女孩子不一樣。我不是那種健康的、明亮的女孩子,不是在那種富足的、溫暖的環境中長大,我不像她們,有很多很多親人、很多很多朋友,我隻有一份愛,要麼不付出,要付出,就是全部。”
我是一個沉重的負擔,也許你根本就背負不起。
他沉默著,沒有回應。
然後,他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使我努力抑製了很久的眼淚,轟然砸下。
他說:“那天我把你從冰冷的江水裏抱回來的時候,我隻有一個念頭—帶你回來,讓你快樂,給你幸福,雖然,我可能沒有這個機會了。”
窗外是亙古不變的蒼茫夜色,燈火明亮的大橋上有川流不息的車輛,這座城市看上去永遠沒有悲傷。
我好像看見林逸舟坐在我麵前,眼神裏充滿怨懟。
我伸出手去想要摸一下他的臉,那張我深愛的、輪廓嶙峋的麵孔。
我開始斷斷續續地說話:“都是你的錯,你為什麼不肯跟我好好一起,如果不是你那麼任性,我們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我們也許比現在快樂得多……”
他一直看著我,在我的手快要觸摸到他的臉的時候,他的樣子漸漸變了,漸漸地,變幻成周暮晨的臉。
記憶裏的周暮晨,眼神是這麼淡漠殘酷,他冷冷地看著我,一語不發。
我靜靜地承接著他的端詳。
周暮晨,你仔細地看看我,都是你令我對愛如此畏懼,如此厭倦。
在尚不懂得愛是何物的年紀,因為錯誤地遇見了你,幾乎摧毀了我這一生對愛的向往。
夜風吹起窗簾,我在漆黑的房間裏與自己的臆想對峙,時光轟然倒退,那個穿著白色襯衣,眼神清亮,神情倔強的女孩子是誰?
她的皮膚還沒有被淚水洗禮過,她的手指還沒有被煙草熏染過。
一切傷害還沒有登台。
那是四年前的我。
[2] 等到你們有什麼關係了,我就不是打她了,我會直接殺了她!
時光倒退至四年以前。
長沙因為一場盛況空前的名為“超級女聲”的選秀節目而聲名大噪。
那個節目的影響力竟然可以讓當時還隻是一個普通女大學生的李宇春登上美國《時代》的封麵,這對那些從小就懷揣著明星夢的女孩子來說,無疑是展現自己才華的舞台,成就自己夢想的捷徑。
那個夏天,Beyond在長沙上演的絕版絕唱吸引了大量的歌迷前去捧場,一場告別演唱會選在長沙舉行,這也是頭一次。
那些都是跟我沒關係的事情。
發生在我身上的,隻是這偌大的長沙城裏微不足道的小事。
某天下午五點半,放學的時候,我衝出教室之前,我的朋友譚思瑤慌慌張張地攔住我,表情十分凝重。我不耐煩地催她:“有什麼事快說,姐姐趕著打架去。”
她朝四周看看,壓低聲音,神色焦躁:“我今天去辦公室的時候聽見老師說要徹查‘粉筆灰’事件”。
我呆了一下,過了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
上個星期期中考試,監考的是一個自我感覺非常好的中年女老師。
我遠遠地看到她的背影的時候就有點惡心,她頂著一頭我最反感的方便麵鬈發,穿著朱紅色的漆皮高跟鞋,整層樓都是咯噔咯噔的腳步聲。
譚思瑤好心地安慰我:“說不定她的正麵挺好看的。”
等她站到講台上拆封試卷的時候,我回頭對譚思瑤翻了個白眼。
譚思瑤天真地扔張小字條過來,上麵寫著:說不定她人好呢,記得有答案傳給我啊!
可惜這個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其實在別人眼裏毫無美感的中年女老師絲毫不給樂觀的譚思瑤同學麵子。
當她瞪著一雙圓眼睛像紅外線一樣掃視教室的時候,我心裏不得不歎息:死了死了,這次死了。
如我所料,整堂考試下來我連一道選擇題都沒有抄到。收卷後,一貫好脾氣的譚思瑤伏在桌子上怒氣衝天地說:“放點水她會死嗎!”
“就是,會死嗎,會死嗎!”旁邊的馮妍一邊像複讀機一樣重複著譚思瑤的話一邊整理著書包。
忽然,她停下了動作,對我們露出一個簡直可以用“淫蕩”來形容的笑容。
我看著她手裏那包白色的小藥丸,捂著胸口說:“春藥!你想幹什麼?”
她對我極其鄙視:“程落薰,你腦袋裏能不能少裝點淫穢的東西啊?全世界的藥都是春藥啊?這是瀉藥,告訴你,前幾天我哥哥買了放在我包裏忘了拿走的,你們要不要……”
我和譚思瑤對視一眼,達成共識。我說:“好,你不讓我們抄,讓我們拿著見不得人的分數回去被家長罵,我們也不會讓你好過,給你下瀉藥,拉死你。”
當我把老巫婆的茶杯從辦公室偷出來的時候,我認真地對她們說:“這事要是被發現了,一起承擔,同生共死。”
她們莊嚴地點點頭,表情像小學時代加入少先隊時那麼虔誠。
等到那個老巫婆打開杯子尖叫“誰在我杯子裏放粉筆灰”的時候,我簡直有一種站起來告訴她“白癡,那是瀉藥”的衝動!
考試結束後,我早就把這件事忘了。
這下譚思瑤突然提起,我真的覺得她有點小題大做。
於是我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趕走她:“好了好了,說好了同生共死,別怕了,我還有事。”
說完不顧她的叫喚,我背著包像逃命一樣往久治中學跑去。
等我趕到的時候,康婕,還有她一幫子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聽到有架打顯得比我這個當事人還興奮的朋友已經守在久治中學門口半個多小時了。
一看到我出現,康婕就把手腕上的手表往我的臉上貼:“鄉霸,看看幾點了,我還以為你拉屎掉廁所裏去了!”
我推開她的名牌手表,十分鄙夷地說:“您能稍微提高一下自己的素質嗎?”
關於她那塊名牌手表,也一度讓我非常無語。
她是這樣故弄玄虛地說:“知道米奇妙不?”
我謙虛地表示自己孤陋寡聞,實在不知道這個牌子。
然後,她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在陽光下朝我晃了晃她手上那塊印著米老鼠頭像的腕表:“這個就是米奇妙,名牌,你這個鄉霸!”
我差點氣絕,拜托,是米奇,米奇!沒有那個妙字!
鄉霸,是她為我創造出來的詞語,每當她這樣稱呼我的時候,我都有一種被羞辱了的感覺。
當那個女孩子出現的時候,康婕用鞋底碾滅了煙蒂,一副大姐頭的樣子說:“鄉霸,我們一起去找她談談心吧。”
據可靠消息,我們即將跟其展開“談心活動”的女孩子名叫戴瑩新。
康婕這個賊喊捉賊的鄉霸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戴迎新?辭舊迎新?好風騷的名字啊。”
此刻,康婕看到戴著黑框眼鏡,穿著Teenie Weenie的T恤的“戴迎新”時,內心躥起一股忌妒的火焰:“啊!在老娘戴米奇妙的時候,她居然敢穿Teenie Weenie!”
要不是我拉住她,她會比我還先衝過去。
為了不被康婕搶了我的風頭,我氣壯山河地攔住她:“喂,找你有點事,我們談談心。”
她狐疑地看著我:“談什麼心?”
我生平最恨這種把自己當林黛玉看的女生,動輒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還沒把她怎麼樣呢,待會兒我動起手來,她不得泣血而亡啊。
康婕也過來幫腔,劈頭蓋臉地問:“‘戴迎新’是吧?不說話就表示是啦。過來,找你有點事。”
她十分不情願,可是迫於我們的“淫威”也不得不跟著我們走到學校後麵那個僻靜的角落裏。
我們一群人圍著她像看猴戲一樣,康婕一直在嘟囔:“怎麼這麼瘦啊,經得起幾下打啊!喂,你家裏是不是不給你飯吃啊?但是周暮晨不是還經常給你買蛋糕嗎?”
那個名字像一個火種在我的腦海裏燃燒成災,我最後一點殘存的理智都化為灰燼了。
在戴瑩新試圖搞清楚我們這群野蠻的女人跟周暮晨有什麼關係的時候,我像瘋了一樣撲上去就是一陣廝打……
在我發泄完我的“獸欲”之後,康婕驚恐地看著我說了一句:“姐姐,以後你是老大!”
而蹲在地上的戴瑩新睜著無辜的雙眼,怨恨地看著我,問了一句:“你們不是說找我談心嗎?”
“說找你談心就真的談心啊?那我叫你吃屎你是不是真的去吃屎啊?”在身體上毆打過她之後,我又開始在心理上羞辱她。
我真的是第一次發現,其實我骨子裏是個潑婦。
臨走的時候,康婕很認真地蹲下去跟戴瑩新說:“以後不要再讓周暮晨給你買蛋糕了,要不這個歇斯底裏的女性真的會一次又一次來找你談心的。”
最後上的士的時候,康婕還戀戀不舍地看著那個方向。
我很好奇,她到底是關心戴瑩新,還是關心人家身上那件Teenie Weenie是不是正品。
當天晚上的晚自習放學,我被我的男朋友周暮晨堵在博恩中學門口。
他怒氣衝衝地質問我:“你幹嗎去打人啊?我跟她什麼關係都沒有!”
麵對比我高一個頭的他,我毫不退縮:“等到你們有什麼關係了,我就不是打她了,我會直接殺了她!”
他盯著我看了很久,我倔強地承接他的目光,其實心裏怕得要死。這種害怕的情緒很快就從我的眼淚裏泄露了出來。
我哭了。
我把別人打了,然後我自己哭了。
我一哭他就拿我沒辦法,歎了一口氣之後,他揉了揉我一頭亂七八糟的頭發,語氣裏是滿滿的寵溺:“怕了你了,買東西給你吃,別哭了,你又沒挨打。”
校門旁邊有個專門賣油炸貨的推車,那個婆婆從我小學的時候就開始賣這些油炸食品:臭豆腐、花菜串、蘑菇串、香芋串、火腿腸……
我站在攤子麵前指點江山:“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十分鍾後,我舒暢地打了一個飽嗝:“啊,飽暖思淫欲。”
周暮晨的笑容那麼溫柔,之前的怒氣全消失了:“嗯,好詩,好詩!”
滿天繁星下,我第一次愛的這個人,完全沒有原則地寵愛我,不計較我的過錯,不理會我的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