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新臣、皇族、後宮……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看不出他所希翼的表情,即使是溫婉柔順的靜貴妃,此刻的眼睛也明亮得令他無法直視。
雄踞至尊之位,稱孤道寡數十年,梁帝直到此時才真正品嚐到了孤立無援的滋味。
“朕……準諸卿所奏……”
老皇帝終於還是妥協了,
皇帝壽儀的第二天,內廷司正式下旨,命紀王、言闕、葉士禎為主審官,複查赤焰逆案。
高銘看到梁帝倒台了,心裏也是感慨萬千,忽然覺得這個皇帝也是挺可憐的。
作為一國之主,梁帝最在意的,還是自己無上的皇權。其實這也是常理,哪個皇帝不愛這至高無上的權力?特別是在不怎麼有外憂的情況下,皇權的穩固是至關重要的,任何皇帝都不會放任朝堂的某一勢力獨大,譬如祈王譬如赤焰軍。
七萬赤焰男兒血染沙場,最終卻落得個叛軍的名聲,隻餘寥寥數人苟活於世,觀之讓人痛心,聞之令人嗟歎!然這一宗冤情大於天的血案,梁帝是真不知還是假糊塗?這樣一宗血跡淋漓的冤案,真的僅僅是梁帝一人之過嗎?
皇位,至尊,權力,財富;皇帝,首先要是皇帝,有了皇帝所掌握的生殺予奪的大權,才能實現自己的治國平天下的理想抱負。
皇長子和林燮的這一派發展得太快了,風頭甚至勝過了當時正直壯年的梁帝,看到這種局麵,雄心勃勃的梁帝又豈能視而不見,置之不理?
他也是一個有理想抱負有能力的人,不然怎麼能讓言闕林燮甘心扶他上位?
或許從赤焰獨大之後,梁帝才學會了帝王之術。一個人在高位久了,怎麼能保持始終如一的信賴和頭腦?這是漢武帝唐太宗康熙這類的千古一帝都不能避免的。
帝王再是無情,終歸有血有肉,有感情。當他高處不勝寒,當他再也找不到人生的對手時,他光鮮亮麗的生活中隻剩下漸漸褪去的激情,和日漸加重的疑心。真的站在那樣一個高度時,要顧慮的,就太多了。
林燮是良將,言闕是忠臣,可誰又規定,良將忠臣會得善終?梁帝殺親子祁王,殺林燮,宸妃自殺,這一切看起來殘忍無情,可這一切發生的又是那麼理所當然。
祁王賢明,按理說這樣的皇子理所應當受到皇帝喜歡,然他背後的勢力太過強大,總是讓日漸衰老的皇帝老兒內心惶恐不安,即使明知無罪,明知子虛烏有,仍舊狠下心。
心愛的兒子,殺!最好的玩伴,殺!最寵愛的妃子,一條白綾,自盡!
日漸膨脹的私欲終歸是戰勝了長久以來的理智,梁帝成功的詮釋了這樣一句話“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而這段公案,也成了他心中永遠不願意被提起的痛!
他內心比任何人忍受的煎熬更加痛徹!他比誰都清楚這樣的後果都是因為自己的猜忌之心。
可是他不能承認,因為他是皇帝!
他代表著天子的尊嚴,即使錯了,也隻能是對的!
這麼多年對靖王的不搭不理,這麼多年對往事的絕口不提,這麼多年對老友的不聞不問,這麼多年將朝堂變成一家堂,都隻是因為他內心太過於害怕一絲讓他兢懼的聲音。
聰明如梁帝,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做什麼。譽王其實才是最像梁帝的兒子,對刻入骨髓的那種東西,其他都可以不計,曾經的理想抱負曾經的一起歲月風華的人,在這耀眼的皇權麵前,逐漸黯淡無光。還有那些帝王的孤獨和寂寞,都可以用別的東西來替代。
梁帝沒有錯,靖王蕭景琰沒有錯,梅長蘇也沒有錯,為赤焰翻案的所有人更沒有錯。
隻是曾經的皇長子蕭景瑜和林燮太傻了,曆史上的無限史詩都已經證明了伴君如伴虎,可是這兩人依舊沒讀懂政治。
玩不好政治,那就隻能被政治玩。
皇長子一心想要的清明政治,更多的隻是一種與時代不相符合的夢而已,如果真當他當上了皇位,站到了梁帝這個位置上,或許他還做不到梁帝這般。
高銘讀到這裏,也是無盡的唏噓不已。
最是無情帝王家啊!
生在帝王家,就注定了坎坷不平的一生,就注定了不會一帆風順。
為了高位,那般不留情麵,厲害用盡,傷的最深的是長子,林家,無數臣民,卻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