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牆

收到電報的時候,天半陰半晴,也說不上天到底要陰還是要晴,反正看完電報我的臉上是晴的,像那暖融融的仲秋,空氣清澈透明叫人說不上的適心。於是我就給那個對我送電報的“一道杠”新兵道了聲“謝謝”,像秋季熟透的沙棗一樣甜得有“沙沙”的響聲。

我把電報看了有四遍的時候,已上到了機關的四樓,沒敲門推開就進。陳才聽到門響隻是扭頭看了看我而沒有像有領導進來那樣馬上站起來讓座,我也習慣地往他桌前一站,把電報遞給他,並不說話,像他對待我一樣沉默。

陳才是參謀,和我是老鄉同年兵。

電報是陳才和我倆的未婚妻同時發在一起給我們兩人的,她倆從老家相伴來部隊,是和我倆結婚的。這是她倆從省城下火車後發的讓我兩三天後到這個城市的車站去接她倆的電報,因為從省城下火車轉乘三天汽車才能到這個邊疆小城。

陳才看完電報臉上是陰的,就像初冬的天空有一層陰霾裹著太陽,霧氣很濃。他把電報往桌上一丟,把那充滿霧氣的臉扭向窗外,窗外正是半陰半晴的天氣。他就把目光收回來往我晴著的臉上一擱,反差很大。合在一起的電報給我倆的是半陰半睛的天氣一般很適合兩人各自的心情。

“得考慮住的地方,明天她倆就到。”我說這話的時候,從口袋裏掏出煙給自己點上,陳才不會抽煙,我也不讓。

陳才卻把手伸過來,問我要煙抽,我並不奇怪地給他一支,他點上,很悶地抽了一口,說:“說過,不讓她來。”

我說: “已經來了!”我知道陳才的未婚妻前麵來信說過要約我的未婚妻一道來部隊結婚,他回信不讓來。我卻沒有表示反對,她倆就這樣來了。按說,我們沒領結婚證,不算未婚妻,可我們農村習慣一定親就算是未婚妻而不像城裏一樣興叫作對象。

“媽的,不讓來,偏來。”陳才說。

“明天下午就到。”我說。

“到就到唄,反正我現在不想結婚。”陳才把煙摁滅。

我把煙摁滅。我知道陳才會這麼說,陳才是去年六月份從誌願兵轉成幹部的,一轉幹就是中尉副連職參謀,成了參謀就給他當兵前定的媳婦去信少了。我和陳才是一起轉的誌願兵,我現在依然是扛“紅牌牌”的誌願兵。

話是那樣說,陳才臉雖然陰著,可還是得解決她倆來部隊後住的地方。我倆一起去找領導,領導抽著我給的煙沒有說話。我和陳才站著看領導一口一口地抽我的煙,然後一口一口地吐他的煙圈。

吐了十幾個實在吐不圓的煙圈後,領導才說:“目前,房子很緊張。”

領導很為難的樣子,又吐了一個煙圈比剛才那十幾個稍微圓了一點才問了我和陳才各人住的集體宿舍是否有探家出差的。我們如實做了回答,領導才沉思著把煙頭摁到煙灰缸裏,對陳才說:“是這樣,隻有把你們宿舍的劉參謀趕到別的宿舍打遊擊,騰一個房子出來先住。家屬院和臨時來隊家屬房是擠不出來的,辦公室是不可能住的。”然後領導又轉向我,說, “等她倆來了先住在擠出的宿舍裏,你們辦了結婚手續後再說。”

我點著頭給領導又遞煙,領導推讓了一下又點上吸著,這回吐出來的一個比前麵都要圓的煙圈,才說:“不過,話得說清楚,陳才結婚如果隨軍暫時沒房子可以以後解決,家屬樓快蓋起來了。可張文剛的事就要說一下了,最多讓家屬住一個月,得回。這是規定,誌願兵嘛。”

我還沒結婚哪有家屬?我沒說什麼,抽了一口煙,看著領導吐出的又都是扁的煙圈,我又猛地抽了一口煙。

問題就這樣得到解決。我和陳才現在不同,誌願兵不讓帶家屬,陳才已從誌願兵轉成幹部,我倆的身份就是兩種問題的結果。得到這樣的結果,我的臉就沒那麼晴了,但沒有陳才的那麼陰沉,這時陳才也不那麼陰沉了,在得到領導對我倆不同的意見後。

下午收拾房子,陳才說有事,我就叫了幾個下午不出車的小車班司機把陳才他們住的那間宿舍收拾幹淨。當然動員劉參謀搬到別的屋去住。是陳才說的,他們是幹部,好說,雖然他隻是傳達了領導的話。

第二天的時間過得特別慢,好不容易到後半下午,也就是她倆發出電報的第三天下午,我給管我們小車班的管理員講了一聲,我用車去接未婚妻,剛好沒我出車,盡管管理員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同意了。陳才說他有事讓我一個人去,他要寫一個材料,是開展“百日安全無事故”的材料。

因為是去接巧玲,心情沒說的,車也開得快。我就一人開車去汽車站。

到車站等了一個多小時,從省城發來的大客車才陸續到站,一點不費力就找到了巧玲和陳才的那位紅芳,她倆很疲憊地提著行李,一見到我,臉上的表情是從疲憊中掐出來的一驚一呆。

巧玲見到我,隻是用她的目光緊緊粘著我的眼睛,我們同樣的激情無法表達,我就看了看天。天氣尚好,暮春初夏相交的高陽已經西斜,卻硬給我們的這個場麵擠出一份溫柔,在這溫柔裏更多的是我們在這個地方這個場麵裏互相擁有的心情品嚐盡量沉默的內涵。於是巧玲就品嚐出了得到此時此景的一絲甜甜的委屈,她把早已忘卻提在手裏的行李往地上一放,對我說:“這是啥地方,這麼遠,還盡是戈壁灘,下火車還坐三天汽車。”

我說:“快了,我們來時三天半。”

紅芳在巧玲的埋怨中對我澀澀地一笑,隨即又是很興奮的樣子,在我身後左右看。她找陳才。

我說:“別找了,陳才沒來。有事。”

紅芳失望地提起行李就往車上裝,巧玲卻說東說西,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慣隻是沒有說對我看不慣。紅芳用目光看了一下巧玲說了聲“還好”就隻顧裝行李。

巧玲很滿意我開“洋車”來接她,有些激動,並且有些要和誰競爭的勁頭鑽進車坐在司機旁邊一般是領導坐的位置上,還把身子晃了晃,看到車上有錄音機,就扭回頭特意給已沮喪地坐在後座上的紅芳說:“紅芳,你看,這車上還有錄音機,我家都沒這玩意呢。”

紅芳沒有興致,從她的目光裏我讀出了她此時對巧玲的一絲嫉妒。巧玲並不理會紅芳的臉色,盡情地坐在我的身邊,剛才的委屈和看不慣再也找不見。

回到單位,有些焦急的紅芳四處亂看,高興勁使她有些慌亂,她看到我們單位大致已成型的家屬樓,她的眸子裏像著了火一樣且把這火一樣的光毫不猶豫地往那家屬樓上使勁地粘。等她粘得心裏舒服極了才把已經變得平淡的目光給我,問我:“那是你們部隊蓋的?”見我點了點頭,又說,“真高,真好,在咱那城裏也沒這麼高。”

第二天一早,我便揣著早準備好的“紅塔山”煙去隊部開結婚證明,到了隊部第一件事就是先給開證明的幹事遞根煙並點上火,然後小心翼翼的送上我和巧玲的材料,開始還好,當那幹事看到巧玲的生日時,眉頭皺了皺說,她這年齡好像不夠吧。巧玲得再過幾個月才到法定結婚年齡,而在我們農村像她這年齡的基本上都有孩子了。我就看著他把煙頭吸得跟那個文件頭一樣紅時就說麻煩給幫個忙。那個幹事看著手中燃著的“紅塔山”三個字很久才把煙頭往煙灰缸裏不太費勁地一摁卻很費勁地說不好辦。他說最好去找一下領導讓領導點個頭,他是幹事的卻有規定,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年齡上差三個月零幾天。

我去找領導。領導聽完看著我,我就看著他,他看了我很久,才說:“張文剛,你就等一下吧,規定不能破,還是要按規定辦。”

我說:“可她是專程來部隊結婚的,坐了七天車。”

領導說:“我知道,心情我理解,你別著急,這陣子我太忙,過陣兒開黨委會時我給黨委講講,再定。”

我沒話可說。

巧玲和紅芳要求自己做飯,吃不慣機關食堂打的飯。我就去買了煤油爐子,陳才在百忙中抽出空和我一同買了米麵之類,開起四人小灶。她倆做飯水平不算高,可也能把家鄉的飯菜做得味很正,我和陳才吃得也過癮。陳才這幾天轉晴,心情頗好。星期天,我們四人去街上轉。我就想先開不上證明不領結婚證也好,不然也沒法住,目前也很有意思的。

不出去的時候,紅芳愛去家屬樓那看看,巧玲不願去,就和我在房子裏說話。管理員照顧我盡量讓我少出車,陪著未婚妻。紅芳心情也特好,陳才對她比她剛來時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