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花間杜宇啼, 柳外黃鶯囀, 韶光染色如蛾翠, 綠濕紅鮮水容媚。畫閣內繡幕猶垂, 錦堂上珠簾未卷, 花開鶯啼的好時節, 謝重華死了。

湯羹是繼子沈潤親自送來的, 趁著其父沈雍不在府裏,十四歲的少年打殺了十來名守院的護衛,捧著她常喝的銀耳蓮子羹遞到眼前, 笑聲痛快又開懷,道他終於可以替他母親報仇了。

殺了自己,給他親娘謝菁華報仇, 真是個孝順的孩子。

身為金陵望族謝家的長房嫡女, 謝重華生而矜貴,沒想到卻落了這樣的下場, 被自己外甥毒死。

歸根結蒂, 都是沈雍。

昔年沈雍為了得到她, 將替他生兒育女的長姐謝菁華害死, 並利用長姐遺命向她求親。

謝重華心高氣傲, 怎肯為人繼室, 強行違背了祖母與父親意願,選與京門侯府出身的表哥定親,怎知最後竟連累了表哥性命, 害母親與舅母決裂, 最後鬱鬱而終。

她的親事由此耽擱了幾年,最終還是被得勢的三叔以利嫁進沈家。外人隻知沈雍為她多年不娶,卻又何曾有人明白這一切並非她所願?

謝重華眼睛看不見,雙手捧著湯盅,聽窗外黃鶯撲翅的聲響,空氣中有淡淡的杜鵑香氣。她清澈如水的眸中浮現解脫,倏然笑道:“今年的花開得好早,就不知是何顏色……”

四月清和雨乍晴,風絮紛紛,煙蕪苒苒,麗日初遲,節序已催。金陵城風景如畫,紅杏香中,綠楊影裏,逐喜鵲喧喧,聞黃鶯嚦嚦。

清明祭祖後,謝三小姐貪戀山中美景,甩了丫鬟婆子去林間追雀,不慎跌落山坡,被尋回來時磕了額頭又摔了腳,半夜裏起熱,嚇得闔府不得安寧。

繁春院裏,幾簇杜鵑花開正豔,淺紫深紅的好生嬌嫩。

大太太江氏正守在床前喂女兒喝藥,見她眼珠子到處亂瞄,故作怒意的嗔道:“昭昭,你可安生些,這腳傷不養好別琢磨下地出去玩。那日不說老太太嚇到了,連我都要急哭,你說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為娘的還怎麼活?”

江氏出身德寧侯府,當初嫁與謝元盟為填房便是低嫁,不過是看著謝老太爺官居太傅,又是先皇老師,而謝元盟將來會是家主,江家才願意結的這門親事。

然而五年前新皇即位,改國號慶元,謝老太爺也就識相的告老還鄉,回金陵來安享晚年了。

謝重華的父親謝元盟好詩書逐清流,於官場之道卻不甚圓滑,在京中時任了個無關緊要的官職,許多年不見升遷。

江氏為人好強,成婚後便求娘家幫他尋個門道,謝元盟知曉後嫌手段不夠光明,兩人常有分歧,去年謝老太爺過世,別提升官了,謝元盟直接回鄉丁憂。

丈夫仕途不如意,江氏常有抱怨,整頓家風時規矩甚嚴,唯有對獨女寵溺嬌縱。謝家上下忌憚德寧侯府,難免要給這位主母顏麵,連謝老太太都很少幹涉府事,大小都由江氏做主。

謝重華是謝家的掌上明珠,自小頑劣霸道,有恃無恐,可謂不知天高地厚,府裏無人敢管她。她幼年風光,未能想到後來會經曆那些,如今回到十二歲這年,正是豆蔻芳華。

她望著眼前美豔高貴的母親,眸角溢出晶瑩。真好,彼時她們還在金陵,她還沒有與珩表哥定親,珩表哥也沒有在成婚前被人於花巷中打死,她還不是家族的笑話,也還沒有被三叔當貨物般賣給沈雍,她沒有失明,還能看見這世間的一草一木,母親也還活著,真好。

江氏沒聽見動靜,抬眸發現女兒哭了,忙緊張的拿帕子替她擦拭,關切道:“昭昭,可是哪裏疼了?你別嚇娘親,映月,趕緊去請大夫。”

映月應聲趕忙要出去,被謝重華喚住,“娘,我沒有不舒服,真的沒有,就是看見你太高興了。”說著抱住母親,她再也忍不住心底的酸楚與委屈,哭得哀痛不已。

她上輩子全被沈雍毀了,謝重華再也不要過那樣的日子。

江氏不明所以,隻當女兒撒嬌,摟了她拍著背溫柔哄道:“傻孩子,娘在這呢,昭昭什麼都不用怕。”

謝重華聽得眼眶更紅,抽噎著道:“娘,您別走。”

“好,娘不走。”江氏滿臉慈笑,抱著女兒要哄她睡覺。

謝重華卻不肯睡,生怕睡醒之後眼前的美好都煙消雲散了,她貪婪的抱著母親,憶起前塵往事又是內疚又是傷心。

江氏替她掩了掩被角,想歸燕山之事仍心有餘悸,叮囑道:“昭昭,想做什麼就大方去做,娘從來不願拘著你,隻求你平平安安的。那日你若不是私自跑出去,但凡身邊有個丫頭,至於被困在坡底那麼久嗎?說來都是你三叔的不是,他明明看見了你獨自往山間走的,竟然不陪著你去,否則你哪會受這等苦?”

三叔!

想起三叔謝元盛,謝重華就渾身一顫。

謝家子息單薄,老太爺僅有三子,大老爺謝元盟與二老爺謝元益都是老太太所出,隻這位三老爺是個妾生子。

其實說庶出還好聽了些,謝老太爺自詡清流名士,又因著謝家家風家學,一向嚴以克己。若要說人生汙點,就是二十年前與同僚赴詩會喝酒後做下的荒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