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餘百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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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住在我們民工棚裏的，隻有一個大駱駝了。這個大駱駝，年輕，長得也端正，卻非常能幹，從當初的菜地到現在的工地，都是一個幹活的好手。此刻，又能沉住氣。天天躺在被窩裏，不哼不哈，吃了睡、睡了吃，有時隻睡不吃。到了最後關頭，他終於坐在床上，笑盈盈地對我說：“老歪，該輪到我了吧？”
“你有什麼好主意嗎？”我雖然有一些想法，但還是要賣他一個關子。
“沒有。我的主意，就是請你想主意。”大駱駝嘿嘿笑。
“餘百眼兒的主意打過了，蓮芝的主意打過了，崔乖乖的主意也打過了，現在就剩一下餘百牙了。”我也笑道。
“有把握嗎？”
“可以這麼說，就數這個把握性最大。”
大駱駝高興地蹦起來：“真是懶人有懶福，沒想到我天天躺在這裏，還有人替我操心。老歪，事成了，我請你喝酒。要不要我支持、配合？”
“你隻要把蘇有朋的照片交給我就行了。”大駱駝崇拜歌星、影星，花不少錢從別人翻拍的名星照片裏選購了若幹張。“剩下的，你還躺在被窩裏，做美夢去吧。”
大駱駝一個仰叉跌回被窩裏，從筆記本裏挑出照片扔給我，然後用被子把腦袋蒙起來，故意打著鼾聲。
我想了想，打起精神，一反常態，做出鄭重其事的樣子，把餘百牙從她的住室裏叫起來。餘百牙似乎很意外，又顯得迫不及待。她長舒了一口氣，含情脈脈地對我說：“老歪哥，請你稍候，我準備一下就出來。”
這次“約會”，可以說是餘百牙期待已久的。半年前，餘百牙和我偷偷相會——其實是背著大夥兒偷懶，約定以半年為期限，如果我想好了，就主動約她求婚。這半年多時間裏，她明裏暗裏給了我多少甜頭，我都記不清了。她管夥食，不僅把最好吃的飯菜留下一大份兒給我，還偷偷為我開小灶，不是燉一隻小雞子，就是煎一條小鯉魚，再不就是炒一盤火腿腸。她還喜歡吃零食，寢室裏放滿了各類女孩子吃的小食品，這些小食品，總是在我不注意時，偷偷鑽進了我的口袋。可以說，在吃的方麵，我沒有受到任何委屈。我知道她始終在等著我，等我說出那三個字，等我把一支鮮豔的玫瑰花莊嚴地別在她胸前。此時此刻，她心裏大概是這樣想的：“我以為沒戲了呢，沒想到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餘百牙走出宿舍時，果然煥然一新。她梳了頭發，換了新衣服，還畫了眉、撲了腮紅，搽了護膚品，身上還發出淡淡的香水味。看到我，竟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老歪哥，我這樣打扮好看嗎？”
“好看！”我言不由衷地說。因為我此時的心境，與她截然不同。她也許覺得幸福的時刻就要到來了，卻不知道，我這是再一次在利用她。想到這裏，竟有一絲愧疚掠過心頭。不過，我很快忘了私情，一個崇高的使命感促使我讓心腸硬起來。何況，自從不再做瓦工時起，我就沒有再愛過她。
“我們去那裏呢？”我心不在蔫地問。
“我聽你的安排。”她溫柔地笑著。
“外麵冷，去工棚裏吧。”
“嗯。”回答得十分溫順。
我便帶著她，去我們隔壁的一個民工宿舍，那裏隻有一排床板，民工們早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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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並排坐在木板上，兩雙眼睛瞪著窗外。昨天，突然下了一層薄雪，像白色的夾心巧克力，把眼前的房屋、遠外的大樓都包裹起來，白茫茫大地一派真幹淨。北風一陣緊一陣地吹著，把雪凍得幹硬幹硬的，幾隻麻雀卻不畏嚴寒，在雪地裏跳躍飛翔、你追我打。
怎麼開口呢？我在深思。我知道我此時的表演非常微妙。首先，我裝要得很莊重，一隨意不像是真的；其次，我要裝得很真誠，不真誠打不動人家。隻有做到這兩點，才能把事情的進展控製在可控範圍內。餘百牙顯然也在偽裝，不過，她的偽裝與我的偽裝不一樣。她裝的是矜持，是溫順，是少女初戀的羞赧。如果不是偽裝，她的性格不會是這樣沉得住氣。
很久，我才嘬了一下嘴巴，目視前方說：“百牙妹，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餘百牙悄聲細語地說：“老歪哥，你這個人很好。人長得帥，也有頭腦，是幹大事的料兒。”
“其實，這是表麵現象，我骨子裏並沒有你認為的那樣好。”
“不，老歪哥，請你相信我的眼睛。別人可以不相信，但我相信，因為我一直在觀察你。你的一舉一動早已照進了我的心中。”
“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啊，”我歎了口氣，“那麼，你可知道我為什麼叫王老歪？”
“不知道。”
“因為，在家裏，我是一個很令人討厭的家夥。人們都說我臉皮厚、心眼兒歪，是一個厚顏無恥、心術不正的王八蛋。簡稱‘王老歪’。你可知道老正為什麼叫老正？”
“你說的就是被我哥開除的那個老正嗎？我也納悶，這樣的人怎麼也叫‘老正’！他像一隻老鼠，白天繞著人走，晚上出來幹壞事，從來就沒有幹過正事。”
“這就是看人容易走眼的最好例子。老正是我們一個村子裏的，人可勤快了，白天晚上都在幫爹媽幹活。有一個晚上，是紅薯下蛋的季節，老正下地幹活，我卻故意使壞。我拿一隻空癟氣球，一塊白布，溜到地溝藏起來，偷偷地吹氣球，氣球上麵蓋著白布。老正看見了，以為遇上了鬼，嚇得抱頭就跑。從此落下病根，不敢晚上下地了，聽到紅薯兩個字就神經過敏，見到紅薯就歇斯底裏。我呢，卻把人家挖的紅薯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