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春1(1 / 3)

輯一:春1

臘味炒春風

臘尾春頭,做個鄉下人是富足的。或土、或磚、或石的屋簷下,楔滿了木橛子,上麵掛滿了各色臘味。這些臘味可不一定非要在臘月吃,由於浸潤了充足的鹽,又瀝幹了水分,特別能放。它們在簷下,安享著歲月的風聲、驕陽,綿綿的春雨也侵擾不了它們,偏安一隅,靜待春天裏的草葉蔥綠與花朵斑斕。

待到鄉間的油菜花長出了菜薹,臘肉就派上用場了。早晨,把臘肉切成片,打好一盆溫溫的活泉水,把臘肉泡在裏麵。挎個籃子出門去,野外,驕陽明媚,菜薹成畦地立在田野裏,葉莖上,點點鵝黃,這時候,把菜薹采一些下來,放在籃子裏,在春光裏返程。背上,有暖暖的陽光痕跡。

采菜薹回家,臘肉已經泡好,這時候,燒開水,把菜薹焯水。擇一些蒜苗,些許花椒,放油少許,看花椒在滾油裏汪洋恣肆地擴張著自己麻辣,這時候,把臘肉和蒜苗放進去翻炒,幾分鍾後,放入菜薹。素時蔬的鮮與臘肉飽經歲月的香碰撞在一起,就成了鄉間三月最誘人的珍饈。

青翠的菜薹在臘肉的 “照料”下,楚楚動人;褐色的臘肉在菜薹的映襯下,也返回了“青春”。多麼默契的一對黃金搭檔,也像是一對戀人,在餐具裏,講著肉麻的情話。

梁實秋先生格外愛吃臘肉,他在《雅舍談吃 臘肉》裏這樣寫到:“那一晚在湘潭朋友家中吃臘肉,賓主盡歡,喝幹了一瓶“溫州酒汗”,那是比汾酒稍淡近似貴州茅台的白酒,此後在各處的餐館吃炒臘肉,都不能和這一次的相比。而臘魚之美乃在臘肉之上。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臘肉何其美味,讓賓主開懷無忌,喝光了一瓶高度白酒,還有些“恨壺幹”的意思。

在皖地,臘味常為豬肉所做,到菜市場買下有肥有瘦的豬肉一長條,碼上鹽醃製,待到來年“二月二”,拌上麵來煎食,犒賞一年的開端(自這一日起,龍抬頭,人也開始忙活一年的營生了)。在江蘇的妹妹家,臘味就豐盛多了,醃製的鴨子、魚、老鵝、豬肉等應有盡有,他們多喜放在米飯上蒸食,充分激發臘味的香。四川、湖南等地,食臘味更盛,他們認為臘味上是寄存著鄉愁的,當年,毛澤東主席的警衛員會故鄉,帶去了臘肉和糍粑給主席吃,主席吃後大悅道:“臘肉很好吃,糍粑也好吃,還是家鄉的東西好吃一點。”這些臘味,一和故鄉沾邊,味道的厚度上,立馬就深入一層。

臘味,之所以這樣廣受歡迎,不光勝在它的味道上,還在於它的神秘性。從古至今,人們都喜歡吃新鮮的東西,認為食材放久了,就失去了食物的原香,臘味不然,放得越久,就越能飽覽時光的風霜雪雨,就越能激發人吃苦耐勞的品性。吃臘味,原來還有一重人生的滋味在裏麵。

寒風退避三舍以後,春風如約而至。這時候,把簷下的臘味夠下來,廚房裏飄來歲月的香,滿院子都盈融了喜氣。我的父親是個浪漫的人,每次吃臘肉炒菜薹,他都會說,這道菜名叫“臘味炒春風”。

立春之後,來一碗牛筋麵

我一開始對牛筋麵這種吃食是很抵觸的。軟軟的麵粉,被做成了如此有嚼勁的“牛筋”,味道美得不可思議。我甚至還一度懷疑,牛筋麵裏一定是被添加了什麼化學物質,後來,得知我一位同學家裏就做牛筋麵,饒有興趣地去看了一看,目睹了製作牛筋麵的全過程。

原來,製作牛筋麵的唯一原料是麵粉,麵粉和好之後,放在溫水中浸泡,然後瀝去多餘的水分,放進牛筋麵機子裏,神奇的機器就滋滋啦啦地把牛筋麵爆了出來,如製作小時候愛吃的江米棍。製作出來的牛筋麵,軟軟的,上麵有小孔,詢問同學的家長才得知,麵粉有了勁道之後,都會出現這樣的小孔。這樣的麵,吃起來有氣泡感,綿糯爽脆,這樣一番製作,催生了澱粉的香。我的同學家住古城的小巷深處,課餘時間,他就騎車馱著一捆捆牛筋麵,送往各大餐館。猶記得那時候,同學曾自豪地說,這座城市裏的牛筋麵全部出自他家,後來,每次再吃牛筋麵,格外還多了一層親切感。

牛筋麵有三種吃法。

涼拌。把幹牛筋麵放在熱水裏浸泡到柔軟,切成段,與黃瓜絲、辣椒油、芝麻醬在一起涼調,上麵放上些許荊芥。味道鮮美,顏色也可人。看上去,牛筋麵似美婦人,黃瓜絲與荊芥是她的發卡,辣椒油是她化的紅妝,真可謂秀色可餐。

也可以炒。與蘑菇、胡蘿卜在一起。蘑菇切成條,胡蘿卜切成絲,油鍋爆香蔥花,把蘑菇先下鍋,翻炒幾下,胡蘿卜絲與牛筋麵一起下鍋翻炒。邊炒邊放入事先煮好的高湯,直至炒至湯汁噙在麵裏,若隱若現為妥。這樣的牛筋麵酣暢無比,吃起來,如與智者對話,唇齒之間有洞明之氣。

下湯也是不錯的。做法與做麵條無異,可以與番茄在一起,也可以適當放一些牛肉醬。若想讓牛筋麵的味道更足一些,可以放上雞肉、羊肉或鹵牛肉,鹵香四溢,麵香撲鼻,渾然天成,一碗吃下來,酣暢淋漓,全身通透,心境豁然灑脫。

在皖北,是小麥的主產區,這裏的人也精於麵食烹飪,吃牛筋麵,在這裏有天時地利人和的優勢。在早春的城市,護城河畔的柳色吐綠,走進街邊一家小館,叫上一碗牛筋麵,吃上一碗出門去,滿目都是融融春意。

烙一張水餅,包那風月

吃一張水烙餅,薄且透亮,麵粉的勁道與甜香撲麵而來,在這樣一張餅裏,用竹筷子夾上一些綠豆芽、青椒土豆絲、雞蛋蒜,舀上一勺芝麻鹽,一卷而就,滿嘴響徹,在那初春的街頭,空氣裏充滿著蘇醒的氣息,和我手裏的這張餅攪在一起,吃得人味蕾上春暖花開。

亳州水烙餅,也被稱為亳州水烙饃,清水和麵,無需發酵,且用那小擀麵杖擀得“飛薄”(父親的俚語,意思是薄到振翅欲飛)。鍋上的水已沸騰,籠屜上鋪著一層紗布,水汽從紗布的縫隙裏衝出來,升騰起一圈水汽。把擀好的烙饃放在紗布上,蓋上鍋蓋,再擀另一張,再放,如是再三,當烙饃在籠屜裏積存到二十張左右,蓋上鍋蓋,猛火蒸一會兒,就可以出鍋了。

出鍋的烙饃一張張撕開,由於擀麵的力道把麵分成了獨立的個體,烙饃之間並不黏膩,撕開的烙饃。水催熟了麵粉的香,卻不讓它們糾纏在一起,獨立其個性,透亮其體格,沒有哪一種美食可以這樣大方得體,這種烙饃被稱之為“水烙饃”。

我看有人畫水烙饃,竹子做的小筐子,裏麵擺上幾張水烙饃,旁邊放的是大頭菜,粗糙的碗碟,旁邊立一老者,吃得津津有味。整幅畫古拙優雅,有些知足菜根香的意思。畫的題款卻是“風月無邊,盡在其中”。

此風月,定然是大風雅,和平常概念的“風月”絲毫不相幹。一張水烙饃,用它薄薄的肌膚,包容萬千味道在裏麵,打的是美食的組合拳。也可以說是抱團“忽悠”你的胃口,讓你你大快朵頤,也讓你春風得意。

我見過街邊那個做水烙饃的女子揮動擀麵杖的情景,擀麵杖裹著一團麵東突西奔,似打太極,麵團越擀越圓,足足有一個青花瓷盤的大小,她拎著水烙饃唰地一下扔進籠屜裏,動作麻利,好看至極,像是在表演雜技。

早些年,村子裏有些家資的老徐相親,劈麵就問人家,會做水烙饃不?別人若答“會”,他就繼續搭話,若是搖頭,他扭頭就走,絲毫不給對方麵子。邊走邊念叨:連張水烙饃都不會做,要你作甚?

老徐至今單身,他那點家資盡被他揮霍殆盡,如今的他,守著三間瓦房度日,值得一提的是,他家的廚房拾掇得十分利落,尤其是擀麵杖,長短大小足有五六根,全是他做水烙饃用的。老徐坦言,一個人,一張水餅,過一輩子,兩不虧欠。由此可見,老徐把自己的一輩子,都包在一張水餅裏。

俗世的風聲、琳琅的月,都為食材,全付一張水餅,我寧願坐在春風裏,像那老徐,且饕餮,且自足。

春分豎蛋

“春分”這個詞一經鍵盤敲出來,立馬會想起另一個動作,那就是“豎蛋”。

在春分節氣,我們通常會早早起來,饒有興趣地拿了隻生雞蛋,在桌案上,大頭朝下,豎在桌麵上,有的一次便可成功,有的需要兩三次,乃至多次,方可把一隻雞蛋豎立在桌麵上。十分有趣。

據資料顯示:“春分這一天,南北半球晝夜平分,呈66.5度傾斜的地球地軸與地球繞太陽公轉的軌道平麵處於一種力的相對平衡狀態,同時地球的磁場也相對平衡,因此蛋的站立性最好。”

幼時,並不覺得有多少科學道理,如果知道這些,也便少了興趣。長輩們隻是告訴我們,能夠在春分這天立起雞蛋的人是十分幸運的,如果吃了豎起來的雞蛋,一年都會交到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