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聽說你的劇作選即將問世很是驚訝,因為在不少人眼裏你是寫小說的,寫長篇小說的,而且是得了茅盾文學獎的。你是什麼時候寫起劇本來的?寫了多少劇本?怎麼會想起出劇作選來的呢?
答:外界對於一個人的認識或評價,根據的往往隻是一點或幾點印象。這可以理解,我對別人往往也是如此。說我是寫小說的肯定是有根據的,因為我出過三部長篇,還出過幾個中短篇,有的還產生過一些影響,比如《騷動之秋》、《羊角號》、《海獵》等等。可同樣有根據的是我還是個寫劇本的,而且寫劇本的曆史並不比寫小說短,作品也並不比小說少,有的,如《原野風》還得過全國性的獎。
我寫劇本與我曾經在部隊文工團工作過幾年有直接關係。那時我幹的不是專業編劇,但文工團首長有意要發展我愛好寫作的特長,我也有意要在這方麵有所造就,於是便特別注重讀這方麵的作品。莎士比亞、易卜生、戈果裏、曹禺等人的作品多是那時候讀的。那時“文革”還沒結束,那些書都屬禁書,是多虧了好心人的推薦幫忙才讀到的。書讀得多了,心裏癢手也癢,便試著也寫起劇本來。雖然寫了兩個小戲都沒成功,文工團後來的首長也不認我這壺酒錢了。1975年全軍開展模擬實戰的大練兵時,我還是爭取到以一名普通士兵的身份參與其中的機會。那次行動的結晶就是《檢驗》。這是我寫的最早的一個電影劇本,也是收入到這個集子裏來的最早的一個作品。這應該算是開始,從那以後或者心動手癢,或者應人所請,或者稟承上命,斷斷續續一直寫到現在,累積了不下一百幾十萬字的樣子。至於要把劇本結集出版,則是從一位朋友要幫我出版作品選集或全集時提起的。我說:以我的年齡和成就,出版全集或選集顯然是不適當的,但如果能夠把這些年創作的比較好的劇本推出來則是另外一回事了。因為這些劇本寫的時候花費了大量精力,其中有幾部,如《嶽飛》、《鄭板橋》、《呼喚陽光》、《女兒海》等也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其成就並不一定比《騷動之秋》、《羊角號》、《海獵》等小,卻由於種種原因沒有能夠實現自己的價值。但那實在要算是我創作生涯中的一個重要方麵和成果,如果能夠麵世,無論對於我還是讀者都會是一件有益的事。感謝朋友的理解和支持,現在劇作麵世,我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
問:有人說劇本是為舞台演出或者電影、電視劇拍攝而寫的,不是寫來閱讀的,算不上純粹的文學形式。換句話說,寫劇本的作家很難或者不可能成為偉大的、第一流的作家,你是怎麼看的?
答:劇本是為演出或者拍攝而寫的這是對的,但劇本如同小說、散文、詩歌一樣是文學形式的一種。既然是文學形式的一種,當然便具有可閱讀性。老實說,莎士比亞、易卜生、戈果裏,包括老舍、郭沫若、曹禺的劇作我都是從書本上讀來的,不是從舞台或者銀幕、銀屏上看到的。而正是那些印在書本上的劇作打動了我,激勵了我,啟發和提高了我。這怎麼能說劇本隻是寫給演出不是寫給人們閱讀的呢?至於一個作家是否偉大,是否能夠進入第一流的行列,更是與他們熟悉和使用的文學形式無關。有誰能夠說,凡是寫小說、散文或者詩歌的作家都是偉大的、第一流的作家?有誰能夠說莎士比亞、易卜生、戈果裏、郭沫若、老舍、曹禺不是偉大的、第一流的作家?一部《紅樓夢》使曹雪芹名垂青史,一部《竇娥冤》同樣使關漢卿名垂青史。郭沫若的名字是用新詩壘起的,也是用新編曆史劇壘起的。老舍因《駱駝祥子》、《四世同堂》聞名中外,也因《茶館》而中外聞名。所以無論使用哪種文學形式寫作都無需自傲或者自卑,一部作品的成就和地位從來都不在於形式而在於水平和影響,這才是根本中的根本。
問:從你的談話中可以看出,你受莎士比亞、易卜生、戈果裏等人的影響不小,這種影響是僅僅局限於劇本創作還是擴大到其他體裁,比如小說等等?在小說創作中,你受哪些作家的影響比較大?你怎麼評價這種影響?
答:文學的影響從來都不是單一的,而是無孔不入、無所不在的,這正像對於人的精神世界的影響一樣。寫劇本必須多讀劇本,但多讀劇本的結果就遠不隻局限於劇本寫作本身了。我的小說甚至包括報告文學、散文之類作品都特別注重可讀性和情節、情緒、氣氛的起伏轉換,不能說與莎士比亞、易卜生、戈果裏等人的影響無關。劇本特別強調懸念和情節,強調性格的鮮明性、複雜性、微妙性,強調“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這在小說創作中同樣需要。一部好看的、具有某種吸引力和震撼力的小說,離開了這些戲劇性的因素是不可想象的。至少在我認為是不可想象的。有人主張小說返樸歸真,但返樸歸真與戲劇性因素並不一定互相抵牾、不能相容,是不是呢?
至於說到哪些作家對我的創作影響更大,似乎並不那麼容易說清,但除了上麵說的那些之外有一個人是不能忽視的,那就是雨果。而雨果打動和影響我的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作品的戲劇性和生動性。我曾經說過,有的作品讀時感覺不錯,但讀過之後很快就模糊了甚至於什麼都記不起來了;而有的作品,讀過之後一下子就烙進到你的心裏,多少年之後還會記憶猶新,想忘都忘不了。所謂文學的魅力和生命力很大程度上就體現在這裏。這與作品中的生活、性格密不可分,也與作品具有不具有戲劇性因素有著很大關係。從這個意義上說,讀一點、寫一點影劇作品,或者受一點影劇作品的影響,無論對於寫什麼作品都是有益的。這當然隻是我個人的一得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