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多次有過自殺的念頭,有幾次已經走到河邊了,差一點兒跳下去了。可
是媽媽會遊泳,跳水不會死;上吊又太可怕,再說,外公很擔心媽媽,為了外公,
媽媽才打消了自殺的念頭。為了盡早離開沒有溫暖的家,媽媽急急忙忙和你爸爸結
婚。”鍾馨自言自語道,“因為缺少母愛,所以在你小時候,給了你太多的愛,以至
於疏忽了你爸爸,這不準確,應該說你爸爸忌妒媽媽對你的愛。你現在雖然沒有爸爸,
可你沒受過苦。媽媽過去雖然有父母,可媽媽感覺很孤獨。”
“媽媽……”
“你是幸運的,你至少還有媽媽陪著。雖然媽媽有外公外婆,可你外婆從來
沒有告訴媽媽人生的道理。你外公長期不在家,所以能教育媽媽的隻有學校。可
那時的學校整天都在搞運動,除了教你搞階級鬥爭之外,還要求天天去農村勞動
改造。什麼髒活、累活都要幹。所以,媽媽的命比你還苦哩。”鍾馨望著兒子稚
氣的臉,心想:說這些幹什麼,兒子還小。她給兒子蓋好被子:“睡吧,明天還要
上學哩。”
每逢談起自己的童年,鍾馨總覺得淒涼,對母親的怨恨就像團亂麻一般纏繞著
她。鍾馨並非是一個冷酷的人,她無數次想與母親和平共處,可每一次都因為理念
不同而不得不抗爭。這些年來,母親給父親擦洗身子、喂飯、接尿盆、蓋被子、穿
衣服,有時剛給父親換洗清爽,還沒等她喘口氣,父親又拉了一身,一天下來不知
道有多累。她總是默默地做著這一切,從來沒發過火、責罵過父親。每次母親責罵
父親的時候,她很生氣,她多次勸母親不要再責罵父親。
母親嘴上說哥哥怎麼怎麼好,但她不能沒有自己,雖然和母親在一起經常吵嘴,
但又有什麼辦法?這就是命。
鍾馨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嫂子與母親畢竟沒有血緣關係,相反自己卻為了
一己之私讓父母遭受如此侮辱,自己的罪過要比嫂子嚴重吧?懷著萬分愧疚之心,
鍾馨在心裏不停地呼喊:爸爸,媽媽,女兒知道錯了,請原諒女兒吧。
黑暗中鍾馨似乎聽到了父親慈祥的聲音:女兒!女兒!爸爸在這,爸爸需要你,
你快拉爸爸一把呀。鍾馨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急切地盼望天亮,急切地
想把父母接到身邊一起生活。第二天一早,鍾馨便起了床,懷著贖罪的心理,對
母親說:“媽媽,隻要你願意,你和爸爸回來這裏吧。”
母親沒回答,披著衣服失神地坐在床上,頭發淩亂、神情枯槁。鍾馨悄悄退了
出來。兒子吃了早飯便上學了。不久,哥哥來了,進門就說:“媽,昨晚你在這?怎
麼不告訴我一聲啊?”
母親幽怨地說:“我到哪裏睡你老婆也不會關心,她還指望我快點死呐。我告訴
你們幹什麼?”母親沒有一絲責備哥哥的意思,她把所有的磨難都歸咎到嫂子身上,
她用她那特有的寬宏大量的胸懷解除了哥哥的不安。
在母親與嫂子的這場戰爭中,哥哥雖然拚盡了全力去保護母親,但問題的症結
卻因為明東使哥哥敗下陣來。
哥哥還試圖做最後的掙紮:“我說我要離婚,你又不答應,可我又管不了她,我
該怎麼辦?你說清楚,不管你要求我做什麼,我都聽你的。”
母親低垂著頭,淒涼地說:“我還能要求什麼?唉,這都是命,是我命不好,是
我沒有兒媳婦的福。”
哥哥鄭重地說:“那麼我回去就和她離婚好了,這樣你和爸爸就能和我一起住了,
你說呢?”
母親表情複雜地看了哥哥一眼,那表情裏飽含著憐愛、痛惜、失望:“那你就去
和她離婚吧。”
“好,我馬上去和她離婚了。”
“我們一定要明東的撫養權。”母親氣勢洶洶地喊。
“這不是賭氣就能辦到的事情,媽媽,如果離婚了,我們就要失去明東的。”哥
哥憂慮地說。
幾次三番的爭吵,讓哥哥一家名聲在外,不僅單位的人對此議論紛紛,一些不
怎麼熟悉的人也插一手。有人對哥哥說:“你真笨,幹嗎不自行了斷?隻要不給你父
親吃飯,讓他餓肚子,沒多久就自然死去,到時候,包袱就甩掉了。”說話人的麵不
改色、心不跳,還理直氣壯、振振有詞。也有人勸母親:“他這樣活著也遭罪,況且
這麼多年來你已經盡力了,應該問心無愧,不要再搶救了,就讓他自然地去吧。”這
些看似合情合理的言語激起母親滿腔怒火,也讓哥哥感慨萬千。考慮再三,為了明東,
哥哥隻能將希望放到鍾馨身上,希冀鍾馨能夠承擔起照顧父母的義務。
“過去和你父親結婚時,大家都說我找個大二十歲的男人真傻,你父親也因為
我沒文化知識,經常和我吵嘴,現在他得了這種病,又讓我來伺候,唯一的兒子又
不能依靠,唉,我的命啊。”
哥哥不滿地說:“你不要怪我爸爸,怪就怪我沒本事,我現在就去離婚。”
母親蒼涼地說:“算了,我不指望回去了,你妹妹雖然脾氣不好,可畢竟是自己
的女兒,我還是和她一起住算了。你要記住,以後就是我死了,也不能讓她來看我。
不準她吊唁,你可要記住了。”
一場暴風驟雨就這樣因母親的忍讓而風停雨靜了,也正是父母的犧牲,嫂子繼
續心安理得地過著她的小日子。
蒼天啊,它會記住這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