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滄月大小:3163K類型:青春時間:2013-2-417:19:51會裏傳出,也不是大樓裏的任何一處。清冷而美妙,宛如天籟一樣響起在耳畔,仿佛這個充滿了雨水的世界裏有無數的精靈浮出水麵,婉轉飛翔,在月下歌唱。
那歌聲是如此片塵不染,完全不像是這個塵世裏能有的聲音!
“來啊……來啊!來和我們一起。”
是她的族人……是她的族人來迎接她了麼?
召喚著她回到故國去……回到那一片看也看不到底的蔚藍中去……
她感覺到身體裏那個一直沉睡的精靈醒來了,它歌唱著,應合著漫天的歌聲,掙紮著從血肉之軀裏脫離出來,要回到那個充滿了水的世界中去。
漫天空靈縹緲的歌聲裏,她猛地拉開玻璃隔扇。外頭帶著雨的風瞬間倒卷進來,將她包圍。她深深吸了口氣,對著外麵充滿了雨水的天空張開了雙臂。
※※※
“咦?”一個喝得醉醉醺醺的人從酒會裏出來,穿過廊子去往洗手間,眼角忽然看到紅影一閃,似是什麼東西一掠而過,“什、什麼東西?”
一隻紅色的蝶,從摩天大樓頂端墜向了早春碧綠的大地。
半空中,風迎麵吹來,酒紅色的裙子散開了,宛如一對美麗的翅膀,長發輕舞飛揚——瞬間變成一個小點,消失在充滿了雨水的世界裏。
看清楚了半空墜落的是什麼,酒醉的人刹那醒了,發出了驚駭的叫聲:“oh,mygod!Lydia?!快來人啊,Lydia跳樓了!”
門裏依然是靡靡的音樂,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根本沒有人聽到他的話。
等到那個嚇壞了的人回過神,踉蹌著推開門去告知;等眾人驚慌奔至時,一切都已經在悄然中結束了—
※※※
落地玻璃被打開了一扇,冷雨和風卷了進來,打濕了光潔的大理石地麵。
那裏,遺落了一雙酒紅色的belle細跟女式鞋。
“嗬,女人啊……既便在跳下去之前,居然還記得先脫掉鞋子。”在所有人都因為震驚而無語的時候,忽然一個聲音調侃了一句。在這種時候,居然毫無驚訝更毫無憐惜。
所有詫然的目光中,年輕男子站在走廊那一端,挽著身旁女伴冷睨現場。
高樓外的風掠進來,他的一頭銀發飛了起來。身側,那個才十八九歲的女孩子拉緊了他的袖子,有點懼怕地望著那扇大開的窗,仿佛在空氣中看到了什麼。
“總、總裁……”大區經理這才回過神來,看著隨後來到的四海財團總裁,結結巴巴,“讓您、讓您受驚了……那個Lydia八成是因為前兩天被Johnson甩了,一時想不開就……發生這種事情,真是、真是丟臉啊……”
看著戰戰兢兢的下屬,陶少澤的嘴角微微揚起了一個譏誚的弧度:一個年輕的生命瞬間消失了,而這個下屬隻是為在他麵前出糗而感到丟臉麼?
愚蠢而自私的人類啊……
他沒有看那個誠惶誠恐的經理,而是將目光投注到了玻璃上。
“海市”、“碧落海”、“璿璣列島”……摩天大樓的落地玻璃上,雨水縱橫,結了一層霧氣,上麵淩亂地疊著一層層的字,顯然是剛剛被人用手指寫上去的。
“海市?”銀發在風雨中翻飛,陶少澤的眼睛忽然微微變了一下,歎息。
是那些鮫人又回來了麼?……那個沉睡海底的國度。
“饕餮,你,你快看!”手臂忽然被輕輕拉了一下,他身側的那個女孩指著前方虛空裏的某一處,聲音微顫,“那裏!”
“怎麼了?艾美?”總裁寵溺地低下頭,順著少女的手指看過去,忽然笑了起來:“真好看。”
外麵的雨中,飛舞著無數的精靈。
那些虛無的精靈沒有翅膀,卻有著深藍色的長發和魚一樣的尾巴,仿佛傳說中的美人魚。
大雨將這個世界湮沒,而這些海的精靈仿佛蘇醒了一樣,從深藍色的海底浮出,升上天空,在繁華的城市上空成群結隊地舞蹈。
她們手牽著手,一起唱著普通人聽不見的美妙歌曲,宛如天籟。
在歌聲中,一個透明的靈魂從萬丈高樓下浮起——赫然是剛才從樓上一躍而下的年輕女子的臉。那個靈魂仿佛掙脫了凡俗的軀體,升騰到高空,被簇擁著一起舞蹈。
然後和那些精靈一起,去向遠方。
那個叫做艾美的少女急了,用力拉著他:“那是什麼?饕餮,你也不管管?”
“別在外人麵前叫我饕餮,”陶少澤微笑起來,摸著艾美的頭發,低頭咬著她耳朵,“管什麼?這個事情不歸我管啊。反正也沒人看得見,是不是?”
“可是、可是……它們勾走了活人的魂!”艾美跳了起來,卻被陶少澤不動聲色地製止。
旁邊所有女職員看著總裁和一個黃毛丫頭如此親密,個個暗地裏咬牙切齒:這樣一個丫頭片子,姿色平平,身段都尚未長成,毫無女人的風韻。難不成總裁是個羅麗控,就愛這種青澀少女?
“Lydia!Lydia!”人群忽然散開,一個青年踉蹌衝到,撲到窗口看下去,原本英俊的臉因為震驚而變得慘白。
“Johnson,你怎麼才來?”經理皺眉,不滿,“Lydia都跳樓了,你去了哪裏?報警了麼?”
想來這個Johnson平日裏人緣也不如何,此刻周圍所有人紛紛附和,七嘴八舌地討伐這個負心人。特別是女同事,個個眼裏都帶著鄙夷和痛恨,言辭尤其尖刻。本來已受重擊的人,幾乎在眾口一詞的討伐裏崩潰。
“我、我……”那個人想說什麼,然而一低頭看到萬丈高樓下那一點依稀的紅色,瞬間仿佛被擊倒,再也說不出話。膝蓋一軟,扶著牆緩緩跪倒。
半空裏那些飛翔著遠去的精靈,仿佛感覺到了這個人的到來,一齊回過頭來。
領頭的精靈看著百丈高樓上那些人,碧色的眼睛裏陡然有光芒一閃。
“你看到了麼?”旁邊有同伴低低驚呼,指著大樓頂上的人,“織夢者!那裏竟然有一個織夢者?”
那個精靈凝視著遠方,歎了口氣:“是啊……可惜,身邊卻有一隻饕餮——如果沒看錯的話、那個,就是‘一切罪惡的守護神’。現在還惹不起。”
“還是先回去罷。”領頭的精靈轉身,“回去問問王,該怎麼辦?”
Lydia的臉在雨中變得透明而模糊,微微一動,張了張口,似乎想對著生前的戀人說什麼,然而那些精靈手牽著手圍著她,片刻不停地將她帶向遠方。
Johnson眼裏陡然有痛楚的神色,不知不覺將身子向外更傾斜了一些,看著百米下戀人的屍體,神情恍惚地伸出手去。
“小心!”旁邊的人沒發現異常,而陶少澤則是發現了異常也沒興趣管,隻有那個叫艾美的女孩直跳了出來,來不及分辯,一把揪住了Johnson的領帶,將上半身已經全然探出去的人用力拉了回來。
“好險啊!”艾美驚魂未定。
雖然被一下勒得臉色蒼白,然而對麵人的臉卻是木然的,顯然被突如其來的悲哀擊潰,完全沒有感覺到刹那間已經是從鬼門關回來了一趟。
樓底下,已經有警車呼嘯而來。
“走吧走吧,大家繼續happy。”對著這種人間慘事,陶少澤卻一直是興趣缺缺的樣子,拉著艾美轉過身去,對著大區經理一點頭,下巴一揚,又對著Johnson,“你,先留下和警方交涉——還有他。把這件事盡快搞定。我不想公司今年一開春就遇到警察。真是觸黴頭。”
經理在旁邊臉色煞白的唯唯諾諾。
“警察來了,那個人會不會有麻煩?”艾美尤自不放心,看著失魂落魄的Johnson,“他不是壞人——我看得出來。這不關他的事啊!”
“whocares?”銀發男子聳聳肩,根本懶得理睬,隻是自顧自的返身握起了酒杯,殷紅的液體蕩漾著,“讓他們去亂好了,別管。我們玩我們的,小美。”
“哼。”艾美惱怒起來,甩開他的手,“你這隻死山羊!”
陶少澤白了她一眼,幹脆施施然走開,和旁邊湊上來的年輕美女搭起話來,半開玩笑地安慰著這些受了驚嚇、如梨花帶雨一樣的下屬。然而眼裏帶著一絲隱秘的惡意,看著那些年輕的女孩子是如何受寵若驚地在他麵前邀寵獻媚——這些醜陋的人類啊……
※※※
艾美再度從大廳裏溜了出去,去走廊那一頭看熱鬧。
警察已經來了,在一旁拉起了警戒線,詢問著那個目擊者,以及大區經理和Johnson的口供。旁邊圍了好一些看熱鬧的——原來,號稱國際頂尖機構的四海財團裏,也有這麼多無聊人啊。
她感歎著,吸著奶昔在一邊遊蕩,支起耳朵。
“我、我怎麼會甩她?其實,是她先提出的分手。”應該是鎮定下來了,Johnson終於把話說的連貫,臉色依舊蒼白,“她的態度很奇怪,也很堅決……說什麼和我不是一類人,她要回到故國去找她的同伴——”
旁邊有熟識的同事插嘴:“可她分明是本地人啊,回什麼故國?”
警察皺起了眉頭,記錄著:“那麼說來,她的精神出了一點問題,是不是?”
如果這樣,倒是很容易就結案了。
然而Johnson卻是堅決地搖頭:“不,她思路清晰,說話也有條理——完全不像精神異常的樣子。我覺得她這樣跳下去……有點奇怪。”
那個目擊者立刻叫了起來:“可我明明看到她自己跳下去的!周圍沒一個人!”
警察搖了搖頭:看來事情複雜,是要把這幾位請回局裏去做個口供了。
“你看,她分明很清醒,跳下去之前還脫了鞋子,喏——”警察低下頭去,指著那雙細跟的紅色鞋子,忽然一怔:“這是什麼?”
直起腰,警察的手指上挾著一支細小的白色花朵。
那種奇異的花介於海草和灌木之間,確切的說,比較像某種藤蘿。每一片葉子都如鸞鳥的羽毛般美麗,在枝幹上每個分出葉子的腋窩裏,都開著一朵白玉般的花朵。
“這是她在格子間裏養的那瓶花,我可從沒看到別的地方有過!”旁邊有個女同事終於忍不住插嘴,“這幾天,我經常看到Lydia對著窗外發呆,還時不時對著桌上那盆花自言自語——我覺得她是有問題!”
接著又有一些同事符合,七嘴八舌地舉例說明Lydia這段日子的不正常。
艾美聽得有點不耐煩,饒過警戒線,走到了窗戶旁邊,將臉貼在玻璃上看出去。
外麵的雨已經轉小了,太陽從雲層背後透出光來,灑向這片濕漉漉的大地。
從百米高樓上看下去,腳下的大地露出嶄新的容顏:遠處依然是湛藍的大海,而城市裏,嫩綠的樹葉上滴著雨水,行人收起了傘,車輛停止了雨刷——這個繁華的城市,仿佛一瞬間又重新從雨水的海洋裏浮了上來,沐浴著金色的陽光。
那一個瞬間,艾美有些恍惚。
怎麼回事?……明明是繁華的大都市景象,東海沿岸的商業中心。為什麼她一眼看上去,卻看到有什麼影子浮在這些繁華景象之上?
影影綽綽,每一件東西上都附著一個奇異的影子:一眼看過去,樹木變成了一片片的海藻,汽車仿佛一群群遊弋的魚類,一切都似乎沉到了最深的海底——宛如海市蜃樓。
她心裏陡然掠過一絲不詳的感覺,霍然抬頭看著天盡頭。
那裏,浮出了一道雨後的彩虹,懸掛在天和海的交界處,美麗奪目。
然而艾美的眼睛卻看到了常人所看不到的一切:一群美麗的精靈手牽著手飛翔在空中,人首魚尾,宛轉歌唱,沿著彩虹一直飛了上去——而彩虹的那一端,也有一群精靈飛下來,迎接新來的同伴。
兩群精靈在彩虹上相遇,然後一起手牽著手,迎著日光飛升了上去。
消失在虹的盡端。
怔怔趴在玻璃上,看著海天交界處那道白虹,艾美的嘴巴不知不覺張大成了O形。
“是鮫人!”她陡然低呼出來,明白過來,“那是鮫人啊!”
※版本出處:滄月個人主頁※169:05:05AM《雲荒係列合集》2007.7鏡係列·一、雨城
雲荒係列合集·鏡係列外傳海的女兒二、鮫人
郊外的別墅裏,夜色沉沉。
窩在軟厚的沙發裏,貪婪地品嚐著那些美食,四海財團的總裁現出了本相——脫掉了人類的外皮,這幅尊容大約會讓再戀慕榮華的女子都尖叫退卻。
雪白優雅的饕餮頂著一對巨大的羊角,悠閑地喝著咖啡,吃著法國甜點,一邊翹著二郎腿翻看最新的花花公子雜誌,一邊嘖嘖讚歎:“你看這腿,這胸,可真是美啊……其實你們人類中還是不錯的。肢體長得勻稱,符合黃金比例,賞心悅目。”
艾美一瞟那個封麵,臉就紅了,一個靠墊扔過去:“色山羊!人家和你說話呢。”
“噢?你說什麼?”被靠墊壓住臉,饕餮悶悶地問。
“今天勾了那個女孩的魂的,是不是傳說中的鮫人?”小臉上有難得一見的嚴肅,艾美一邊翻看著手頭厚厚的書,一邊對著這個混跡於人世的惡魔發問——她的手上,是《遺失大陸》的那幅精美的插頁上,畫著一個人首魚尾的女子。她有著藍色的長發和碧色的眼睛,美麗而憂傷,在月光下的波浪中歌唱,身側開滿了雪白的花。
圖下的注釋是這樣的:海國,去雲荒十萬裏,散作大小島嶼三千。海四麵繞島,水色皆青碧,鮫人名之碧落海也。國中有鮫人,人首魚尾,貌美善歌,織水為綃,墜淚成珠,性情柔順溫和,以蛟龍為守護之神。
關於雲荒的傳說,自從沉音寫下那一卷《遺失大陸》後,十幾年來一直有如不息的風一樣流轉在民間,被越來越多的人相信,甚至在考古界都有諸多專家相信那是真實存在過的一種文明。
而海國,則是雲荒大陸曆史上的重要一筆。
雲荒外有七海,而南方碧落海的深處,有一個被稱為海市的島嶼。碧落海是鮫人們的海國的領地,海市則是海國的首都。有些膽大的中原商人根據旅人的記述,一度打通了去往雲荒的貿易商道,用中原的產物跟雲荒的居民交換奇珍異寶。而鮫人在那時候經常充任這些遠洋船隊的向導,帶著中州的商人穿過急流暗礁,去往雲荒。
從中州穿過碧落海抵達葉城的這段航道,被中州人稱為“海上絲綢之路”。
但是有關雲荒和海國的傳說都是嘎然而止的。
一年前,沉音的忽然擱筆,這遠古宏大的史詩頓時攔腰截斷。在草草結束的末章裏,作者將雲荒描繪成在一次巨大的海嘯中陸沉。而海國,則和雲荒的傳說一起湮沒無聞。
“不錯,那的確是鮫人。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饕餮甩開了臉上的靠枕,露出一對彎曲的羊角,滿不在乎地回答,繼續享用他的點心。
四海財團老總的胃口一直是出奇的好,在世界各地的別墅裏都配備著一流的廚師。因為他的味蕾是如此出眾,再加上他顯赫的聲名地位,一些著名的時尚雜誌都紛紛邀請他兼職做品菜師。
饕餮頓了頓,補充:“不過,那是已經死去的鮫人……我可不知道怎麼稱呼。”
“女蘿?”艾美迅速地反問,翻到了另外一頁,“還是郎藤?”
對於那個遙遠的雲荒世界,她懂得的似乎比神祇更多。
按照沉音在《遺失大陸》裏的描述,所有鮫人死去後、都被裝入革囊沉入海底水葬。他們的魂魄會回歸於那一片無盡的蔚藍之中——變成大海裏升騰的水氣,在日光裏向著天界升上去、一直升到閃耀的星星上;如果碰到了雲,就在瞬間化成雨,落回到地麵和大海。
而有些含著怨氣失去的鮫人,軀體卻不會在最深的海底融化,而一直會憑了那點執念以異形的方式存在。死去的鮫人中,女性稱之為女蘿,男性稱之為郎藤。
她的手指下意識地翻到了那一頁。
那是另一幅詭異的插圖:一個革囊狀的東西裏,蜷曲著一個赤身的人。那東西有著柔軟的雙手和魚一樣的尾巴,如藤蔓一樣無限地延長,探出革囊。而那根莖般東西,則是這個人的一頭藍色長發了。
一眼看去,既如一個在子宮裏沉睡的嬰兒,又如一顆雪白的藤蔓。
雪白的藤蔓?
一念及此,艾美莫名地打了一個冷顫。
“你該去做功課了。”饕餮放下了手裏的雜誌,白了她一眼,“小織夢者。”
織夢者——自從一年前和蕭音姐姐認識後,她就知道自己身上流著這樣一種血。她們出生於星象學上對應於“織夢者”的那一日,擁有著強大的創造力,憑著凡人軀殼裏小小的心和腦,便可以虛構出一個龐大的世界,並以精神力維持那個世界裏的一切。
雲荒湮滅後,饕餮帶著她離開了故鄉海城,並留給了世人她已然外出上了大學的假相。
然而他沒有像辟邪帶蕭音去雲荒一樣、帶她去往那片沉沒的亞特蘭迪斯大陸,更沒有讓她動用力量去複活他的國度,而隻是帶著她在世界上到處遊蕩。
這些日子來,他們過著飄搖旅人的生活:從巴黎到東京,從拉薩到加德滿都,從岡底斯山到加勒比海……他帶著她走過了地球的大半地方,不停地指給她看這個世界最美麗的部分,告訴她自然和社會的奧妙,同時也帶她品嚐了世界各地的美食。
有時候看著那頭雪白的山羊,她是滿心感激的。
蕭音姐姐為了維持雲荒大陸,十年來被迫閉門在家日夜寫作,每日隻能通過那三扇窗口來感知外麵的世界——而她,卻能親手觸摸,親眼看到那些美麗的景象。
那是多少人一生都難以獲得的機會。
每天夜裏,饕餮會督促她開始閱讀和寫作,甚至帶來已經失傳的上古典籍給她參考,請來異時空裏的智者和她對話。多少個夜晚,她都是這樣目眩神迷地沉浸在知識的海洋裏,竭盡全力吸收著一切,在腦海中一次又一次嚐試地建立起自己的夢幻國度。
終究有一天,她會擁有自己構築的、比蕭音姐姐的雲荒更恢宏華麗的世界。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在饕餮全力的輔助下,這個年輕的織夢者迅速地成長起來——然而這個邪魔,卻沒有絲毫要動用她這種驚世駭俗才能的意圖。
反而是她自己開始心癢難耐,宛如長出了新爪子的小貓急待找個地方磨一下。
“我……開始寫亞特蘭迪斯吧?”再也忍不住,艾美抱著kitty貓的靠枕試探著問,“我已經做足了準備——我們開始讓你的亞特蘭迪斯活過來吧!”
那頭饕餮放下了花花公子,看了她一眼。
那種眼神宛如雷電,刹那洞穿人類的心,看得艾美忽然間怔在了原地,隱隱害怕。
“當能力超出了‘人’的極限的時候,好奇心就按捺不住了麼?”那頭山羊的臉上忽然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冷笑,言辭刻毒,“支配一個世界的感覺很爽吧?操縱無數人的命運,生死予奪,很有吸引力吧?你想當那個世界裏的女王,是不是?小織夢者?”
“我……”艾美張口結舌,想反駁,卻無可否認這隻毒舌的山羊說中了她心裏某些部分。
“這不是辦家家,”饕餮的眼睛從印著裸體美女的雜誌後看過來,嘀咕,“你還差的太遠。”
說了一句評語,眼睛立刻又縮回了雜誌後:“可惜蕭音回到塵世後,為了保存精神力已經被迫放棄了織夢者的身份——不然,你倒是可以從她那裏學到一些東西,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跟著我胡混日子,弄得亂七八糟。”
艾美氣得漲紅了臉——跟在這個邪魔身邊一年多,雖然時常會受到他的毒舌譏諷,可還是第一次從他那裏領到如此惡毒而不客氣的評論!
他的意思,是自己離一個真正的織夢者還差的太遠?
這個邪魔,居然敢否定她的能力!
“死山羊!”畢竟是十七八歲的孩子,艾美蹭的一聲站起來,狠狠把手裏的筆扔過去——饕餮下意識地拿雜誌擋在麵前,那支水筆噗的一聲紮在了美女光滑的大腿上。
“哎哎,你幹嗎?”饕餮看到艾美氣乎乎地直奔二樓臥室,連忙站起來。
“我回家去!”艾美把東西弄得劈啪響,氣的小臉都紅了,“我才不跟著你混日子,我回去念大學!我自己寫東西!才不靠你!”
“真無聊。”饕餮脾氣遠沒有辟邪好,也冷笑起來,“鬧吧。隨便你!”
一個小時後,皇後花園門口的出租車司機看到了一個女孩拎著一隻大皮箱,從別墅裏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也不理會身後跟出來的私家車司機,隻管自己揚手召車。
那時候,已經是是夜裏十點鍾。
然而別墅裏的銀發饕餮卻轉過身去,自顧自搖鈴召喚仆人,詢問紅酒蝸牛有無焗好,小牛的肋排烤到了幾分熟——根本沒打算去哄回那個鬧情緒離家出走的小孩子。
其實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也並不擔心——
艾美身上還帶著那枚古玉,輕易不會有邪魅入侵。而他身為這個世上“一切罪惡的守護者”,掌控著黑暗的力量,所有的犯罪集團都在他的支配之下——這個人世,又有什麼敢傷害他身邊的人呢?
他料到,這一次的出走和前麵幾次爭吵一樣隻有一個結局:十天半個月後,那個小家夥被在某處被發現:不是收容所,就是海城的老家裏。然後,會被通過各種途徑送回到這裏來:或者饑寒交迫得安靜乖巧,或者大叫大鬧沸反盈天。
不過,無論如何,他現在實在是樂得清靜幾天。
“唉,真是受不了啊!”饕餮揉著自己的額角,跌坐在大廳的沙發裏,隨手拿起一塊提拉米蘇蛋糕,嘀咕,“憑什麼辟邪的那個織夢者就又溫柔又安靜,輪到我,就攤上了這樣一個?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剛剛咬了一口,他忽然感覺自己剛補好沒多久的牙齒又開始疼了。
——難道是被那個丫頭氣的虛火上升?他哀叫一聲。
為什麼自己一直都比辟邪倒黴?這個女孩的脾氣,可比蕭音暴躁一萬倍啊:自尊心強,敏感,易怒——或許因為前任織夢者實在是太完美,所以這個小孩子心裏一開始就負擔了太多,時時刻刻向著偶像看齊,拚命的努力。
然而,可惜的是,卻始終欠缺了一樣東西。
偏偏那種東西,是身為邪魔的他所不能教給她的。
牙齒疼的越來越厲害,饕餮的臉都皺了起來,不得不將視線從桌上那剛剛端上的精美夜宵上挪開——作為龍神的九子之一,饕餮對美食的貪婪是舉世皆知的,可他因為貪吃而導致的牙齒疼痛,卻是誰也不知道。
他噝噝地倒抽著冷氣,覺得左半邊臉都要腫了起來。
邪魔捂著嘴,在沙發上痛得咬牙切齒:他,饕餮,是這麼的強大!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控製著全球的黑暗勢力,甚至可以決定這個世界是否繼續存在下去,可是——竟然征服不了幾顆牙齒?!
嗚,實在是痛得要命啊……看來,這次又不得不去找辟邪那家夥了。
※※※
“小姐,去哪裏?”司機問,在後視鏡裏看著那個氣得滿臉通紅的女孩。
居住在皇後花園裏的人,每個都是身價不菲的吧?看這樣子,定然是富家小姐和父母慪氣,半夜跑了出來。
“不知道!”顯然還是在氣頭上,艾美大喝一聲,“一直往前開!”
司機噤若寒蟬地埋頭開車。而她呆呆看著窗外掠過的燈火,忽然間就哭了起來。
自從初一開始讀到《遺失大陸》開始,那麼多年來,她一直是多麼地希望自己能成為蕭音那樣的人,能擁有那樣驚人的創造力。
十八歲那年,機緣巧合,她遇到了心目中的偶像,也得到了指點,然後她對於寫作的熱情被完全的激發出來了——所以,她絲毫不懼怕那個邪魔,在他提出用她十年的青春和創造力,換取織夢者才能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
然後,她跟著那個邪魔離開了家,離開了朋友,浪跡於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和每一個時空,追逐著那個夢想,一直奔過了山水迢遞。
沒人知道她是多麼的用功,曾經抱著那些書卷和典籍渡過了多少個不眠的長夜。
她希望自己能像蕭音姐姐一樣,能在自己心裏擁有一個完美的世界。
然而,這個淩駕於人世的邪魔居然用一句話否定了她的所有努力。
她根本當不了織夢者麼?早知道……是不是還是老老實實去讀大學比較好呢?
她抽抽噎噎地哭,覺得滿心失望。
車子忽然停下了,她惱怒地抬頭。
“抱歉,小姐,前頭就是金水橋了,再‘一直’往前開就會開到海那邊去啦。天也那麼晚了,還是回家吧。”司機轉頭對她溫和地笑,好心勸說。
然而那個女孩看著前方著名的跨海大橋,卻眼睛一亮:“咦?Johnson?”
路燈將橋麵照得明亮,前方那個倚靠著欄杆眺望大海的男子,不正是在金瑞大廈看到的那個Johnson麼?白天剛剛死了女友,他在這裏幹什麼?
艾美忽然覺得有點不對,想也不想地拉開車門跳出去。
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毛骨悚然,抬頭——天上……是什麼?
漫天的星光裏,又聽到了白日裏那種歌聲!
空靈美妙,縹緲無定,仿佛發自於人的靈魂深處,足以和上蒼對話。金水橋下,大海一波一波蕩漾,映著月光,這種歌聲從海裏升起,充滿在整個夜色裏。
司機叫了幾聲,她沒有回答,司機隻好替她從後蓋箱裏拖出了行李,自顧自的開走了,留下她一個人站在橋上發呆。
月光下,那歌聲越來越美妙,越來越淒涼,隱約有某種召喚的意味。
“哎呀!”她忽然大叫了一聲。
已經晚了。
在她的驚呼中,那個男子一步跨過了欄杆,向著橋下湛藍的大海縱身躍了下去!
那一瞬間,歌聲歇止,海麵上忽然升起了無數泡沫——那些明亮的泡沫到了水麵就碎裂開來,從中冉冉飛起了無數人首魚尾的精靈。那些鮫人的精靈升到了空中,回旋飛翔著,手拉著手圍住了墜落的人——
那個人類的軀體繼續往下飛墜,而靈魂卻從中脫殼而出!
艾美親眼看到那具軀體重重砸落在百米下的海麵,發出沉悶的一聲響。新死的靈魂是潔白的,歌聲重新響起,歡喜地飄向同伴。那一群鮫人中,一個女子飄然而出,張開雙臂迎接他——月光下的那張臉,赫然便是白日裏剛剛死去的Lydia。
兩個純白色的靈魂融為一體,在海麵上擁抱著,向著月亮一直升了上去。
“住手!住手!”艾美脫口大喊起來,臉色發白,“放開他!”
“不許殺人,不許再殺人!”一日之內目睹了兩次死亡,十幾歲的孩子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對著滿空的精靈嘶聲大喊,“給我滾開!快滾開!放開他!”!
她一隻手抓住了頸中的古玉,另一隻手在虛空中劃著,腦海中湧現出強烈的意願。那是她在急切之下,第一次動用了織夢者的力量——隨著呼喊,心中的念力洶湧而出,將她一切意願實現。
半空中忽然起了看不見的羅網,兩個相擁上升的靈魂遇到了某種阻礙,凝滯在了空中。
那個新死的魂魄掙紮了一下,仿佛被某種看不到的力量拉扯著,一點點往下沉降。海麵上波濤洶湧,嘩啦一聲裂開,那一具剛剛墜入海底的軀體被重新托了上來,浮出海麵,冉冉迎向那出了竅的魂魄。
然而那個靈魂卻不肯歸竅,反而拚命地掙紮著,去拉住對方的手。
“讓我走吧……”忽然間,艾美聽到那個靈魂掙紮著發出微弱的聲音,“讓我……跟她們走吧!一起……回到Lydia的故鄉去。”
那是、那是Johnson的聲音?
艾美怔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耳邊卻霍然聽到另一個聲音:“放手,織夢者!”
織夢者?她大吃一驚,有誰認出了她的身份?急急抬頭四顧,看到的卻是滿空鮫人精靈在遊蕩,從高空冷冷俯視著她。一雙雙美麗的眼睛裏都帶著憤怒,宛如燃燒的星辰。
不知道哪一個在說話。
“你們殺人!我怎麼能不管?”她握緊了拳頭,對著天空呐喊,寸步不讓。
“即便是死,那也是他的願望,你憑什麼阻止?”那個聲音卻更平靜,宛如從海天之間傳來,冷然反問,“真正的織夢者,必須尊重每一個生命:尊重他的生,也尊重他的死。你沒有權力,去操縱和決定任何一個人的生死。”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女孩握著頸中的古玉,有些驚駭地呆呆望著蒼穹。
“那……那我能做什麼?”她不服氣地反問。
“守望。”那個聲音平靜地回答了兩個字,深沉如大海,“守望著這世上每一場生和死,用你的力量,去編織一場場美夢,給人心以慰藉——你是為了彌補這個灰冷如鐵的世上、那一道道裂縫而出生的……織夢者啊,你應順從人心的願望。”
“才不!”艾美忽地抗聲反駁,憤怒,“你的意思是要我服從這個世界的規則?才不!我要自己訂立規則,我才不服從於任何東西!”
“嗬嗬……年輕的織夢者,”那個聲音笑起來了,“你以為,這是辦家家麼?”
這種和饕餮類似的嘲笑語氣,終於讓艾美出離憤怒起來了。
再也不和那些東西糾纏,她一手握著頸中的古玉,另一隻手迅速地在虛空中書寫——織夢者所寫出的一切意願,都將會被實現!
魂魄和身軀迅速地接近,盡管拚命掙紮著,卻依然一寸寸地從Lydia手中脫開。
“住手吧!”那個聲音忽然歎息了一聲,“你不是個合格的織夢者。”
歎息未落,一道閃電忽然從天而降,劃開黑夜。
魂魄和軀體之間的連線陡然斬斷——靈魂輕盈地升上天空,重新和戀人團聚,而那個軀體則沉沉墜向了漆黑的大海。那些書寫在虛空的字忽然碎裂成齏粉,艾美的手指恍如被利刃一刀劃過,指尖汩汩沁出血來!
有一種非常強大的力量,將她釋放的精神力全部幹擾。
意念受到了強烈的刺激,艾美隻覺腦中有一陣劇痛,仿佛一把刀驟然劈入,她痛得抱著頭彎下腰去,用力抓著金水橋的欄杆——
“你是誰?你是誰!”在失去知覺之前,她大聲問。
“藍。”那個聲音回答,“鮫人的王。”
藍?《遺失大陸》裏,並沒有這樣一個名字啊……是鮫人的王?海國,不是和雲荒一樣早就沉下去了麼?那麼他們來找她,是為了什麼?她想著,視線開始模糊,依稀看到有個影子從月下的大海裏浮出——那雙眼睛藍得如同最美麗的勿忘我花。
恍惚間,她竟不覺得害怕,反而下意識地對著他伸出手:“雲浮……海市?我知道……你為什麼來找我了……我願意。我願意的……來試一試吧。”她緩緩跌落地麵。
仿佛為她昏迷前的最後一席話感到驚訝,那雙手伸過來,抱住了少女委頓的身形。
身後,無數雙眼睛裏都閃爍出了狂喜的光,簇擁到了身旁。
“王啊,有了織夢者,海國終於可以複生了!我們可以回到人間了麼?”
歡樂的歌曲充溢了月下,鮫人精靈們唱著歌,簇擁著失去知覺的少女,手拉著手升上了天空,向著月亮一直飛去。
月下,大海一片銀光,靜謐得看不到邊。
※版本出處:滄月個人主頁※179:05:07AM《雲荒係列合集》2007.7鏡係列·二、鮫人
雲荒係列合集·鏡係列外傳海的女兒三、諸神的聚會
深夜十點半,四海財團的年輕總裁捂著腮幫子,指揮司機風馳電掣地驅車直奔郊的一家私人診所——跟了少爺那麼些年,老司機對於他的怪癖已經習慣,因此絲毫不奇怪為什麼以少爺這樣的身份地位,半夜犯了病並不叫私人醫生上門、反而是自己忍痛連夜趕去。
因為他知道,少爺認識的那個“龍醫生”,一向架子大得很。
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位於世界財富顛峰上的主人從來不去任何正規的大醫院,也不看任何權威名醫,一旦有了什麼病痛,隻直奔這個郊外的小診所——似乎,他的病全世界隻有在這裏才能得到有效的治療。
車子駛出市區,轉入一條沿河小道,再拐了一個彎,穿過一大片花圃,便看得到一座兩層的院落,路邊的牌子上寫著“龍宅”兩個字樣。
車在門口停下,饕餮跳出車外,抬頭看去——出乎意料,那麼晚的時候,診療室的燈還亮著。
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兄弟一個人坐在燈下,低頭看著什麼,一動不動。銀發邪魔捂著腮幫子舒了口氣:這回可好,他也不用衝到診所後頭的房子裏把已經回家的辟邪拎出來了——牙疼不是病,可疼起來真要命啊!
他往裏急奔,因為疼痛,都感覺不到頭上的雙角已悄然頂了出來,崢然現形。
然而,捂著腮幫子走進診所才一分鍾,他就知道兄弟之所以半夜還一個人坐在診所,一定是又和蕭音吵架了——
“這裏不是寵物醫院。”深更半夜,看到一個長著羊角的人直接穿透了門和牆闖進來,穿著白大褂的英俊醫生顯然正煩著,不等那個飽受病魔折騰的病人開口,便冷冷來了一句,堵得饕餮半天說不出什麼來,隻瞪著他,指著自己的嘴巴。
“躺到椅子上去!叫你不要亂吃東西,”看到兄弟這般狼狽的樣子,辟邪終於還是站了起來,開始消毒器械,“把嘴巴張開!——你看看,都爛到牙根了!得取掉你的牙神經。”
“不要啊,你這蒙古醫生!”饕餮在椅子上大叫,“一取神經,這顆牙就算是死了!”
“那你還沒節製的亂吃,貪圖口腹之欲?”辟邪沒好氣,拿著探頭敲著這頭饕餮的一嘴牙,叮叮當當的響,“就算你能任意變化,可本體怎麼辦?照樣會發胖,照樣會爛牙!龍牙一旦蛀了,除非拿血珊瑚來補——你也知道,這種東西在三百年前就因為海洋環境惡化而絕種了。”
滿嘴的牙被依次敲過,饕餮疼得倒抽冷氣,也沒力氣維持外形,現出了本相。
胖乎乎的山羊張著嘴,雪白的利齒在探燈下閃閃發亮。
“有一半的牙都被蛀壞了。”辟邪冷冷道,拿出電鑽,開始消毒,“我銼下去看看有多少是爛到神經了。有些看來是不得不拔了。”
“拜托……我不想拔掉……”饕餮疼的皺眉頭,噝噝吸氣。
然而話音未落,牙床裏一陣劇痛,麻藥已經打了進來。一瞬間他半邊臉麻木,隻好幹瞪眼。向來好脾氣的兄弟死沉著一張臉,舉著電鑽二話不說開始工作,他不由心裏一個冷顫——倒黴啊,看樣子,辟邪一定是今天和蕭音吵架了,才會這樣一副把他當死豬宰的表情。
自從雲荒真正沉沒之後,放棄了那片大陸的神祇和織夢者一起回到了人世,開始了平凡的生活。辟邪選擇了醫生的職業,開了一個診所;而蕭音則繼續在那個廣告公司當文案策劃。
隱藏了所有驚人的力量,成為一對最平凡的年輕夫婦。
難道是這樣的生活,漸漸消磨了他們最初的熱情?還是因為神祇和凡人之間終究有不可逾越的界限,時日長久便出現了隔閡?
鑽頭在牙齒裏滋滋的打洞,饕餮隻覺得腦袋都被麻藥麻痹。
“啊!”診所後的房間裏,陡然傳來一聲驚懼的尖叫。
是蕭音的聲音?
饕餮隻覺得嘴裏劇烈的一震,牙齒幾乎被鑿穿。那個正在工作的醫生一聽到妻子的驚叫,想也不想,把還在旋轉的鑽頭一扔,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喂!喂!”牙齒鑽到一半被扔下,饕餮張大嘴巴躺在椅子上,氣急敗壞。
※※※
廚房裏發生了一場小小的火災。
灶上烈火熊熊,滿鍋的油不知為什麼爆了起來,滋滋作響,劇烈的濺開來。
蕭音一隻手拿著鏟子一隻手舉著鍋蓋,正在驚叫,試圖將蓋子扔回燃燒著的鍋上。然而一粒濺出來的油飛到她手腕上,燙得她一顫,蓋子哐啷一聲掉到了地上。
“小心!”顧不得打了一日的冷戰,辟邪一步搶前將妻子攬到了懷裏,背過身擋住那些飛濺的沸油,一回手就將那些火在手心熄滅。
焦臭的味道彌漫在廚房裏,蕭音拿著鏟子,把頭埋在辟邪懷裏,悶悶的不說話。
“你這是幹什麼呢?”看著滿地狼藉,白大褂上滿是油汙的醫生責備妻子。
然而蕭音還是堅持著一天來的沉默,看了他一眼,自顧自的想掙脫出來。辟邪抓住了她的手腕,心疼地皺眉,低下頭輕輕對著手腕吹了一口氣,將那一串燎泡消除。
“以後倒油之前,先把鍋裏的水擦幹淨。”哭笑不得的,他對妻子提出忠告。
蕭音蹙起了細細的眉毛,白了他一眼,保持著沉默,顯然還是在對抗。
然而肚子卻發出了不爭氣的咕咕聲,提醒她早該進食了——從昨晚和辟邪吵架後雙方開始冷戰,她已經是一整天沒有東西吃了。晚上辟邪去診所裏生悶氣,她隻好摸索著進廚房想做個最簡單的蛋炒飯,卻不想弄成了這個樣子。
“一整天都餓著?”辟邪注意到了妻子的氣色,嚇了一跳。
光顧著生氣,他也完全忘記了蕭音是根本不會做飯的,也不像他可以不飲不食。
白大褂也來不及脫,他連忙卷起袖子開始做飯。
“唉,蛋炒飯蛋炒飯,是用飯炒的啊——你把米和油放進去幹嗎?”辟邪一邊收拾著狼藉一片的灶台,一邊教訓妻子,“香菇,要先在水裏泡上半天,等它發好了才能下鍋——這樣直接切了炒,味道就跟咬木頭沒區別……你就承認在這方麵你是低能罷,折騰了一年多還不死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