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小鶯笑說,爸,你找下的我不愛你難道還要我硬嫁給他?

鳳東文歎了一口氣,說,女孩子上學多並不是好事呀。

鳳小鶯的母親在一邊插上說,住在局裏家屬樓二樓的老於的大兒子大學畢業後分到北京,可那個單位女娃少,他工作已經二年了還沒有找下對象。我今天到樓下與那幾個老太婆閑談,她們問咱小鶯的婚事,我說還沒有定下,她們說那何不與於家的兒子說說呢,人家也是碩士生,聽說工資也挺大的,一個月二千多元呢。

鳳小鶯把母親瞪了一眼,媽,你就是會胡忙。我的事我會操心的,我可不想當單身貴族。

鳳東文說,小鶯,你當縣長助理的事究竟如何?有沒有把握?

鳳小鶯說,夏雨濃給我說了,他在市委推薦了我,秦書記沒有什麼意見,可是白廉卻有不同看法。白廉隻所以有看法,那是因為夏雨濃把他在千喬縣幹下的十萬畝果園的事否定了,並且作了曆史決議,白廉對此很有意見。當初是夏雨濃讓我負責寫那個決議的,這事兒白廉也知道,他肯定不會同意的。

鳳東文說,白廉如果咬住不鬆口,那你的事也就危險。但市委是集體領導,並不是白廉一個人在領導,所以如果秦淼堅持自己的意見,再如果縣政府要配備一位女縣長,幾方麵條件具備的話,你也可能就上去了。你放心,不要考慮這事兒,一切隨緣吧,如果機遇是你的,那他誰也奪不去的。現在你要切記,工作一如繼往,不要到處走動,也不要尋情鑽眼子,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就當生活中沒有出現過那件事兒。

鳳小鶯說,老爸,我記下了。

但對於如何為鳳小鶯找對象,老兩口還是沒有轍。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的姑娘心裏倒底想的是誰。他們又在設計著下一步的行動了。

夏雨濃找了一個時間驅車去金嶺市委,他先在市委侯秘書長那裏閑聊了一陣子,打聽了一下市委最近的動態,知道秦淼在辦公室裏,而且最近出了好多粘牙事,心情也不太好,有些事就是衝著他秦淼來的。侯秘書長對夏雨濃說,你快去吧,秦老板其實最想與之交談的就是你夏雨濃了。你的談話能把他心裏的疑雲稀釋了。夏雨濃口裏說著你胡說什麼,但心裏卻是高興的。他也發現秦淼喜歡與自己交談,喜歡聽自己的意見,有好多次,他向他談的意見他都采納了,說對他的工作幫助不少。

夏雨濃來到秦淼的辦公室裏,秦淼第一句話就說,你妻子回去了?

夏雨濃說,回去了,心情也不好,也不去上班,成天隻是鑽在家裏。

秦淼說,要多多關心人家,人家畢竟還當過科長吧。收受了股票,好在已經退賠了,好壞也是一個教訓吧。

夏雨濃發現秦淼的神情不太好,似有隱憂,加之侯秘書長已經說了,就問秦書記,秦書記,你最近身體可好?

秦淼點了一支煙,也給夏雨濃抽了一支,說,身體倒沒有啥,就是頭疼的事太多了。你知道不,最近市上又清出了一個腐敗分子。

夏雨濃說,誰?

秦淼歎了一口氣,說,市公安局局長沈德明。

夏雨濃說,問題嚴重吧?

秦淼在大辦公桌子背後把身子往好裏坐了坐,那隻高背椅子在他的屁股下邊發出了一陣吱吱的響聲。

初步查明的問題挺嚴重的。你說可笑不可笑,他的問題竟然是小偷兒偷出來的。那個小偷兒是公安局的鍋爐工,以前市公安局多次失盜,竟懷疑是武裝中隊的戰士所為,把好些戰士作了複員處理。奇怪的是公安上出現了被盜後,竟沒有人報案。那個小偷兒偷了沈德明的家後,在其他的地方被公安上抓住了,他口氣大得很,說你們要是把我怎麼了怎麼了我就把你們公安上的內幕全部揭出來。公安民警當然不怕他胡作非為,把他收審了,他於是交待出來了沈局長的問題。檢察院一插手,問題果然不小,有好多款子他說不清來路。

秦淼說到這裏歎了一口氣,說,腐敗問題太驚人了,而公安上的腐敗更是讓人觸目驚心。幾年來,我們金嶺市先後出現了四大案件,第一起是市民政局的貪汙優撫款腐敗案。第二起是市財政局沮局長涉嫌挪用基金會款子炒股與收受賄賂案,金額高達900多萬元。聽說一審被判了死刑,本人不服正在上訴。第三起是你們千喬縣的李天亞,把全省都驚動了,金嶺市因此上被鬧了個烏煙瘴氣。市公安局的算是第四起了。

夏雨濃聽到這裏,也不知應該說什麼才好。是的,腐敗問題太嚴重了,簡直是防不勝防。可是當腐敗問題出現了你卻又不能袖手旁觀,必須要加大工作力度,把腐敗問題嚴肅地查處了。

秦淼忽然說,看來,要把腐敗問題解決了,必須要從各個方麵下功夫,而且要在政策上進行改進,比如防範體係的建立,比如規章製度的建立,再比如監察製度的完善等。

夏雨濃說,是的,腐敗部問題既然是一個社會問題,那就要下大功夫解決。

秦淼又說,雨濃,你說說在腐敗問題上什麼是最嚴重的?

夏雨濃半天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秦淼說,並不是腐敗本身,而是腐敗問題造成的影響。這種影響如同瘟疫一樣,使我們幹部隊伍中大多數正常的有良知的好幹部的心靈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侵害。現在我們這些當幹部的有哪一個氣長呢?好象很少吧。你說一個人民的公仆,心理老是不平靜,老是覺得被人戳脊梁杆子,他怎麼能心安理得地幹工作呢?

夏雨濃想起了前不久他聽到的有關秦淼的傳聞。在市上出現了幾起腐敗案子後,有人竟然懷疑起秦淼了,說他是金齡市腐敗案的大後台,說別人能被揪出來而他沒有被揪出來那準是露網了。這股風刮了好長時間,一直刮到了省城。有那麼幾天,秦淼到南方考察了一回,他前腳剛走,後邊市上就傳出了他攜巨款潛逃的新聞。夏雨濃在千喬縣也聽到機關幹部在下麵的種種議論。他當時在大會上對這種現象進行了批評。但批評歸批評,人們的議論還是無法阻止。以至於秦淼從南方回來後,市委不得不讓記者在報紙上登出了一則消息,說他前不久去了一趟南方進行考察。

秦淼望著夏雨濃,說,所以嗎,從根子上消除腐敗問題,是我們麵臨的一項重要的不可易移的戰略任務。

夏雨濃正理了一下思緒,說,五十年來的實踐告訴我們,一種經濟、社會問題,一旦不是某一個鄉、某一個縣、某一省特有的,而是普遍化的,不是一年、兩年,而是較長時間解決不了的,這就不是一般的工作問題,也不是某個領導的問題,而是這方麵的政策有問題,這方麵的體製有問題。比如說人民公社化後,我們年年抓生產,可是生產卻就是上不去。那時候我們把什麼辦法沒有用上呢?抓階級鬥爭,搞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整風整社,反“五風”,搞“四清”,揪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農業學大寨,割資本主義尾巴,可是不解決問題。後來直到把人民公社化的體製廢止了,搞大包幹,承包到戶,這一下,生產力得到解放,生產上去了。夏雨濃說到這裏停下了,他不想在市委書記麵前過多地說什麼理論方麵的問題了,畢竟人家是市委書記。

秦淼默默地點點頭。夏雨濃不說了他也沒有再堅持讓他說,他能體會到他的用心。

夏雨濃在閑聊的中間把他到千喬縣來後的工作向秦淼作了彙報,他說了於化奇縣長的工作態度與精神,說他現在基本上已經轉變了認識,能跟上形勢。團結配合也搞的好。說了文書蘋副書記與丈夫龔友賢在水利資金問題上的鬥爭,說了孟春秋在仁義鄉如何把群眾領到了發展經濟的路子上去。說了鄭宇清的工作與他的疾病以及他家裏的經濟狀況。說起鄭宇清的時候夏雨濃禁不住地流下了淚水。他還說了金星村的電廠。說了馬玉星的為人。他談了千喬縣的政治、經濟、文化,談了現階段農村的經濟發展狀況,末了他歎了一口氣,說了自己的隱憂:秦書記,我在千喬縣工作了這麼一段時間,我發現在現在,農民要走出困境是十分困難的。

秦淼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為什麼?

夏雨濃說,我分析了一下,也與幾個同誌在一起討論過,我們越來越覺得,無論我們把當前的形勢估計得多好,但是麵對著農村高度的分散的小農傳統村社製的社會基礎時,我們的任何製度與辦法都難以取得較為理想的效果。這具體體現在市場經濟在農村基本上是失靈的。而這是由以下三個方麵形成的,一是由於作為生產資料的耕地不能交給市場這隻手來進行調節,農村缺少一種改革的動力;二是生產力的要素勞動力嚴重過剩,農村勞動力向城市轉移又不順暢,現在又處於大量農民從城市向農村回流的現象,所以城市與農村的差距正在進一步擴大;三是農村改革急需要的資金無法得到保障,因為資本有一個共同的規律,那就是向著高利潤的行業流動,可是農村有什麼高效益的行業?現在農民大都是在負效益的情況下經營生產,而且是逐年虧損。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又能怎麼保證農民能脫貧致富呢?能走出困境呢?

秦淼靜靜地聽著,並不時地在本子上記著什麼。

秦淼記畢了,從本子上抬起頭來。說,有沒有這方麵的調查報告?

夏雨濃說,有,鳳小鶯搞了一個報告,我讓辦公室給你電傳一份。我剛才所談的就是調查報告裏邊的內容。

又聊了一陣子,秦淼說,雨濃,你們的周文化藝術節準備得怎麼樣了?

夏雨濃把情況簡單地作了彙報,說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再有幾天就要舉辦,到時候你可一定要出席呀。秦淼卻又說起了鳳小鶯的事,雨濃,白書記找過你了?夏雨濃說,找過了,那次他到縣上來了,把我狠狠批評了一頓,說我不該與鳳小鶯跳舞,影響了黨的威信。秦淼笑說,跳舞又怎麼了?真是的。毛主席也與姑娘們跳舞呢。那也是一種休息呀,你說是不是?

夏雨濃沒有想到秦書記竟是這樣開通,又一想,也許是秦書記怕自己有思想負擔才這樣說的。心裏不禁湧出了一股委屈,眼角也有點發潮了。

夏雨濃這天回到家裏,沒有發現葉冰潔的身影。他以為她臨時出去了。但是當他等到夜晚十點鍾,卻還不見葉冰潔回來時,他的心裏發毛了。他在屋裏四處走動,終於在自己的枕頭下麵發現了葉冰潔寫給他的一封信。

雨濃:

你好!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自從我從那個地方回來後,我一連好多天都在考慮一個問題:我現在對你來說還合適不合適?

是的,因為那筆倒黴的股票,我的心靈上已經蒙垢,我已經成了一個腐敗分子。我也嚐夠了監獄的滋味,知道在人世間還有那麼一個地方,可以讓心靈得到思考,可以讓思想進行一次放逐。就是那個地方,我開始思考我與你的未來,也開始思考我為什麼會走上這麼一條路子。我承認我在事業上是個失敗者。在愛情上我也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雖然從理智上我不想離開你,但現實逼迫我不能不作出這樣的選擇。

也許有人會說,不就是一筆款子嗎,本人又沒有拿去,還主動作了退賠,何苦再對自己過不去呢?不對。在人生的曆程中,任何一點汙點都是不可饒恕的,任何一點汙點都會讓一個人發生變味。我的父親在銀行的晚年,因為牽扯到一筆木材案中,他的行長被停職了,他被關進了監獄。雖然後來他被宣布為沒有責任,官複原職,不作任何處理,但我清楚地記得,重新走上工作崗位的父親已經與原來大不一樣了,他再也沒有過去的氣魄與剛毅了,在他的身上出現了我最不喜歡的怯懦與畏懼,猶疑與彷徨。我原來不明白他既然沒有任何責任何以會變成這樣子?是什麼原因讓他整個變成了另一個人?現在我明白了。隻要你進了一回那個地方,在你的身上就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氣息,就有一種深深的烙印,就有一種終生也洗刷不清的東西跟定了你,你會從別人眼中看到人家的揣測與懷疑,同情與憐惜,戒備與蔑視。而這是我多麼不想看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