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道成鍾(下)(1 / 3)

馬車轔轔碾過驛道, 天色又變得陰霾, 不知不覺飄下點點細雪, 落在地上, 轉眼融化殆盡。

雲燁看得氣悶, 終於又轉過頭, 瞪著佘青峰道:“……天下好男風者眾, 你何必非要糾纏清泉一人?”

佘青峰冷笑道:“天下比你年紀大者眾,你何必非要喚陸功曹一人做大哥?”

雲燁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眼角瞥到對麵沉下臉色的安國侯, 有心辯駁也不敢開口,隻怕弄巧成拙、反倒落個欲蓋彌彰的罪名,頓覺這青年當真是用心險惡、惡毒至極。

陸升見雲燁引火燒身, 一時也苦笑不已, 隻得再插話問道:“青峰,你何時與郭源結識的?”

不料一句話卻令佘青峰露出悲傷莫名的神色來, 他兩手緊攥成拳, 啞聲道:“阿源七歲時, 我就同他認識了。”

那青年抬起頭來, 悠然神往:“我曾問他:阿源, 長大後同我成親可好?你若說個好字, 我就請你吃銅鑼餅與杏仁豆腐。當年他分明滿臉歡喜地應承了,誰知世易時移,人心善變, 他如今卻要娶別人。”

雲燁不由闔眼歎道:“七歲小童懂什麼成親?他應承你, 不過為的是銅鑼餅與杏仁豆腐。”

佘青峰愣了愣,隨即卻滿臉不服氣,又道:“你懂什麼,阿源絕不會騙我。他要娶親,也是先同我商議過。”

雲燁皺起眉來:“既然商議過,為何你又要從中作梗?”

佘青峰氣惱起來,怒道:“我、我、我先前是答應了,隻不過現在反悔了!”

郭源此人才學一等一的好,在國子監中是鳳毛麟角的人才,卻隻因出身寒門,便不受重用,空有一腔報國熱血,無從施展,又如何能甘心?

然而他根基薄弱,是以才想借姻親之力。千挑萬選,相中了徐郎中的人脈。雲燁同他不過是同窗友人,若成了姻親,哪怕隔了幾重血脈,到底也算一家人,這層關係遠比友人親厚。

是以郭源同佘青峰仔細商議,苦口婆心,才換來佘青峰一句首肯。隨後郭源便同徐秀表白心跡,又求得雲燁相助,力爭結成秦晉之好。他許諾佘青峰,待日後地位鞏固,再以納妾之名,瞞天過海將佘青峰接回家中。

陸升聽到此節時,不禁沉下了臉,斥責道:“胡鬧!”

佘青峰卻誤會了,連連點頭道:“阿源分明同我兩情相悅,憑什麼要我做妾?當真胡鬧!”

雲燁臉色也難看得很,一把抓住佘青峰的衣襟,咬牙怒道:“你這妖孽,竟蠱惑清泉害我表妹!”

佘青峰原想辯駁,卻瞥到車廂中人人臉色陰沉,他見勢不妙,隻得一麵扯著雲燁手腕,一麵道:“誰、誰要害你表妹?隻不過商議罷了,又不曾當真下手……你那表妹長得又不如我好看……”

雲燁勃然大怒,揚起拳頭:“孽畜!你二人圖謀算計阿秀時,可曾想過她終歸是我雲氏的旁支,你將我雲氏置於何地!”

佘青峰怔愣道:“這倒當真不曾想過……你們凡人彎彎繞繞太多,哪裏想得明白?”

雲燁氣惱至極,一拳朝佘青峰臉上猛揮去,陸升急忙傾身上前阻攔,好言相勸。紛亂之時,車內突然顛簸,他險些撲到雲燁身上,腰間卻被謝瑢伸手扣緊了,硬生生拽回對麵軟榻,便順勢坐在了謝瑢腿上,被抱了滿懷。

一時間雲燁與佘青峰也忘了爭打,呆然望著對麵二人,謝瑢好整以暇,一隻手放在陸升膝頭坦然拍了拍,眯眼道:“看什麼看?”

陸升麵無表情起了身,在一旁坐得端正,這才冷然道:“都坐好!”

雲燁鬆開佘青峰的衣襟,佘青峰鬆開雲燁的拳頭,二人訕訕坐得腰身筆挺,俱是一臉垂頭聽訓的老實模樣。

陸升表麵鎮定,心中卻早就惱羞成怒,哪裏想得出訓詞,隻得道:“各自好生反省,下車之前,不許再開口。如若不然,此事我們再不插手。”

那二人各自露出焦急之色,卻都是想要謝、陸主持公道的,便謹記吩咐,咬緊牙關不再開口,隻連連點頭。

車中這才得了片刻清淨,謝瑢見狀大為滿意,才將手放在陸升腰間,就被刀鞘頂開,陸升冷道:“你也不許開口。”

謝瑢臉色一僵,對麵二人一個向左、一個向右,隻呆若木雞般望著車外細雪聯翩,生怕一著不慎、引火燒身。至於心中如何竊笑,便不得而知了。

又過了小半盞茶功夫,馬車抵達了梅花山腳。雲燁急匆匆跳下馬車,愈發焦躁,然而佘青峰卻仍是慢吞吞跟在後頭,見他險些跳腳便愈發心中愉快。

直到謝瑢二人也進了正堂,吩咐道:“放人。”

佘青峰這才彎下腰去,輕輕鬆鬆將那口黃銅大鍾抬了起來,放在一邊。

鍾裏頭方寸之地,放著一張軟榻、一個茶幾,幾上食盒、茶水俱在,看來倒不曾委屈了他。郭源自軟榻站起身來,氣色稍有萎靡,見了雲燁與一旁兩人,忙行禮道:“下官謝過列位援手。”

雲燁急忙上前仔細看他,歎道:“清泉兄,好在你安然無恙。”

郭源才苦笑著欲開口,卻聽見佘青峰在一旁重重哼了一聲,他頓了頓,牽著佘青峰走回來,對雲燁道:“雲燁賢弟,青峰是我青梅竹馬的兄弟,他……不通人情世故,若有得罪,還請看在愚兄麵上,多多包涵。”

雲燁歎道:“清泉,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為何想出這等下作的計策,險些連累了阿秀一生。”

郭源滿臉愧色道:“是愚兄一時糊塗……愚兄往後定設法彌補,求賢弟……原諒我這次。”

他說罷撩了衣擺,竟在雲燁麵前跪下來。

佘青峰變了臉色,雲燁卻也是不知所措,不禁回頭看了陸升一眼,這才長歎一聲,咬著牙道:“……罷了。清泉兄,你往後好自為之!”

他又是氣恨、又是無奈,隻對謝瑢、陸升匆匆抱拳,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