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年卿初九定親, 定親對象是恩師馮承輝小女兒, 閨名單字一個俏字。章年卿把這個名字反複嚼味幾遍, 隻覺得唇齒濡軟。心裏多了份期待。
桂花九月, 章年卿帶著重禮去恩師府上拜訪。一路上父親耳提麵命, 注意言行舉止, 注意斟酌用詞。別冒犯衝突了馮大儒, 馮先生膝下就這麼一個小女兒,長的是花容月貌,滿腹詩書氣。
章年卿舔了舔幹燥的嘴唇, 越來越緊張了。
走了一段時間,章芮樊忽然回頭問:“你跟著馮先生三年,就沒見過他的小閨女。”
章年卿一抖袖子, 小臉肅然道:“孩兒稟知禮節, 從不冒犯。念書便隻去暉聖堂一處。從不瞎遊亂竄。”
章芮樊瞪了他一眼,莫名老臉臊紅。恨鐵不成鋼在他頭上敲了一記, 抖著手腕道:“兔崽子, 都敢編排你爹娘了。”沒有你爹娘, 你現在能長這麼大嗎!
十四歲的少年目露茫然, 糊塗道:“何為編排?是孩兒的哪句話說的不妥當嗎。”
身後捧著禮物的小廝噗嗤一笑, 小山高的禮物動搖晃, 用原本用袖子捂著嘴偷笑,見狀趕緊雙手扶穩。吃了章年卿一記淩厲的眼神後,眉低眼順的跟在後麵。
章芮樊遞拜帖去敲門, 如今從一介教書先生升擢至東閣大學士的馮承輝先生, 居住的仍是杏兒胡同。
馮承輝看著章芮樊心情複雜,他兩人是同科,十八歲他一舉奪下魁首,春風得意,踏馬觀花時別提多風光了。
當年章芮樊卻落了榜,又接連考了四年,二十三歲才得了個進士身。
可起點高有什麼用,比起章芮樊的青雲路,馮承輝在官場這一路走的幾乎虧心啊。
痛惜扼腕良久,這才正色,細細打量了一番章芮樊兒子——章年卿。
第一個念頭,黑。果然如泰山所說,章年卿太黑了,雖不敢和包公類比,卻也委實不像個書生。倒像一個麵朝黃土背朝天的鄉下人。
念著他這個新鮮出爐的小解元,按下滿心不滿,勉強露出一笑,和章芮樊寒暄道:“我記得,他頭兩年在我這裏念書的時候還是神姿豐秀般的人兒,怎麼孩子養到自己家,卻養的這般枯瘦。你啊,對孩子也太不上心了。”
章芮樊趕緊道:“藥吃的。實不是我把孩子養的不經心,秋日裏孩子病重,眼看就要大比。孩子又要強。藥難免用的重了一點,這一病,好是好了。人卻變的蠟黃蠟黃的,怎麼養都是現在這幅黑黝黝的樣子了。我都快愁死了。”
“誒,話不能這麼說。男兒嗎,養的跟個小白臉一樣有什麼好。我看這樣就挺好。”拍拍章年卿的肩,佯做滿意。
今兒是嶽父看女婿的日子,章年卿和馮俏這條姻緣線,是馮俏的外祖父,衍聖公孔明江搭的。俏姐兒今年才九歲,問親委實過早了一點。孔明江卻道,“不趕早不趕晚,趕上好時候便是一樁好姻緣。隻是定親罷了,又沒說讓俏姐兒明兒就嫁了。”
馮承輝喏喏稱是,在這個老丈人麵前一點都說不上話。
衍聖公是虛職,曆朝曆代為孔子嫡係後裔留下的世裔封號。沒什麼實權,空拿俸祿而已。
祖上青蔭,一千多年下來,孔氏後人還能得到祖宗庇佑。當真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的現世版。
馮承輝能娶了衍聖公的女兒,還要從他十八歲中了狀元那年說起,時年盛行榜下捉婿,馮承輝學問好,人又長的俊。品行端正,身家清白。踏馬遊街時,一眼被衍聖公相中,叫到府裏去,問他願不願意娶他的女兒。
馮承輝對孔丹依一見傾心,滿心願意。卻拱手道,他不敢私自婚配,要寫信問過家中父母才行。
孔明江是灌著儒禮長大的,見狀對馮承輝越發滿意。
後來,馮承輝父母回信附上生辰八字,還寄了一副金鐲子,很是滿意這樁婚事。
不過馮承輝在孔明江跟前說不上話倒不是因為家世卑微,娶了貴媳。實在是他的官路太過坎坷崎嶇,十八歲中狀元,春風得意,進翰林院俢撰。
二十出頭,金榜題名,洞房花燭,他人生四大喜,他一下子就占了兩個。
後來能淪落到回京教書的地步,還是老丈人費了大力氣,將他從一個偏僻的小縣拉上來。
因著這份恩,馮承輝在孔明江麵前從來大聲說一句話,孔明江說什麼都不反駁。歎了口氣,招手讓章年卿過來,問他:“明年下場春闈,你有幾分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