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韻文書類

《詩經》

希望學者能全部熟讀成誦,即不爾,亦須一大部分能舉其詞。注釋書,陳奐《詩毛氏傳疏》最善。

《楚辭》

屈、宋作,宜熟讀,能成誦最佳,其餘可不讀。注釋書,朱熹《楚辭集注》較可。

《文選》

擇讀。

《樂府詩集》 郭茂倩編

專讀其中不知作者姓名之漢古辭,以見魏六朝樂府風格,其他不必讀。

魏晉六朝人詩宜讀以下各家:

曹子建阮嗣宗陶淵明謝康樂鮑明遠謝玄暉

無單行集者,可用張溥《漢魏百三家集》本,或王運《八代詩選》。

《李太白集》 《杜工部集》 《王右丞集》 《孟襄陽集》 《韋蘇州集》 《高常侍集》 《韓昌黎集》 《柳河東集》 《白香山集》 《李義山集》 《王臨川集》(詩宜用李璧注本) 《蘇東坡集》 《元遺山集》 《陸放翁集》

以上唐宋人詩文集。

《唐百家詩選》 王安石選

《宋詩鈔》 呂留良鈔

以上唐宋詩選本。

《清真詞》(周美成) 《醉翁琴趣》(歐陽修) 《東坡樂府》(蘇軾) 《屯田集》(柳永) 《淮海詞》(秦觀) 《樵歌》(朱敦儒) 《稼軒詞》(辛棄疾) 《後村詞》(劉克莊) 《白石道人歌曲》(薑夔) 《碧山詞》(王沂孫) 《夢窗詞》(吳文英)

以上宋人詞集。

《西廂記》 《琵琶記》 《牡丹亭》 《桃花扇》《長生殿》

以上元明清人曲本。

本門所列書,專資學者課餘諷誦陶寫情趣之用,既非為文學專家說法,尤非為治文學史者說法,故不曰文學類,而曰文類。文學範圍,最少應包含古文(駢散文)及小說。吾以為苟非欲作文學專家,則無專讀小說之必要。至於古文,本不必別學。吾輩總須讀周秦諸子、《左傳》、《國策》、《四史》、《通鑒》及其關於思想、關於記載之著作,苟能多讀,自能屬文,何必格外標舉一種,名曰古文耶?故專以文鳴之文集不複錄(其餘學問有關係之文集散見各門)。《文選》及韓、柳、王集聊附見耳。學者如必欲就文求文,無已,則姚鼐之《古文辭類纂》、李兆洛之《駢體文鈔》、曾國藩之《經史百家雜鈔》可用也。

清人不以韻文見長,故除曲本數部外,其餘詩詞皆不複列舉。無已,則於最初期與最末期各舉詩詞家一人:吳偉業之《梅村詩集》與黃遵憲之《人境廬詩集》、成德之《飲水詞》與文焯之《樵風樂府》也。

丁、小學書及文法類書

《說文解字注》 段玉裁著

《說文通訓定聲》 朱駿聲著

《說文釋例》 王筠著

段著為《說文》正注,朱注明音與義之關係,王著為《說文》通釋。讀此三書,略可通《說文》矣。

《經傳釋詞》 王引之著

《古書疑義舉例》 俞樾著

《文通》 馬建忠著

讀此三書,可知古人語法文法。

《經籍纂詁》 阮元編

此書彙集各字之義訓,宜置備檢查。

文字音韻,為清儒最擅之學,佳書林立。此僅舉入門最要之數種。若非有誌研究斯學者,並此諸書不讀亦無妨也。

戊、隨意涉覽書類

學問固貴專精,又須博涉以輔之。況學者讀書尚少時,不甚自知其性所近者為何。隨意涉覽,初時並無目的,不期而引起問題,發生趣味,從此向某方麵深造研究,遂成絕業者,往往而有也。吾故雜舉有用或有趣之各書,供學者自由翻閱之娛樂。

讀此者不必順頁次,亦不必求終卷也(各書亦隨憶想所及雜舉,無複詮次)。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清乾隆間四庫館,董其事者皆一時大學者,故所作提要,最稱精審,讀之可略見各書內容(中多偏至語,自亦不能免)。宜先讀各部類之敘錄,其各書條下則隨意抽閱。

有所謂存目者,其書被屏,不收入四庫者也,內中頗有怪書,宜稍注意讀之。

《世說新語》

將晉人談玄語分類纂錄,語多雋妙,課餘暑假之良伴侶。

《水經注》 酈道元撰,戴震校

六朝人地理專書,但多描風景,記古跡,文辭華妙,學作小品文最適用。

《文心雕龍》 劉勰撰

六朝人論文書。論多精到,文亦雅麗。

《大唐三藏慈恩法師傳》 慧立撰

此為玄奘法師詳傳。玄奘為第一位留學生,為大思想家,讀之可以增長誌氣。

《徐霞客遊記》

霞客晚明人,實一大探險家。其書極有趣。

《夢溪筆談》 沈括

宋人筆記中含有科學思想者。

《困學紀聞》 王應麟撰,閻若璩注

宋人始為考證學者,顧亭林《日知錄》頗仿其體。

《通藝錄》 程瑤田撰

清代考證家之博物書。

《癸巳類稿》 俞正燮撰

多為經學以外之考證,如考棉花來曆,考婦人纏足曆史,輯李易安事跡等。又多新穎之論,如論妒非婦人惡德等。

《東塾讀書記》 陳澧撰

此書僅五冊,十餘年乃成。蓋合數十條筆記之長編乃成一條筆記之定稿,用力最為精苦,讀之可識搜集資料及駕馭資料之方法。書中《論鄭學》、《論朱學》、《論諸子》、《論三國》諸卷最善。

《庸盦筆記》 薛福成

多記清鹹豐、同治間掌故。

《張太嶽集》 張居正

江陵為明名相,其信劄益人神智,文章亦美。

《王心齋先生全書》 王艮

吾常名心齋為平民的理學家,其人有生氣。

《朱舜水遺集》 朱之瑜

舜水為日本文化之開辟人,惟一之國學輸出者,讀之可見其人格。

《李恕穀文集》 李塨

恕穀為習齋門下健將,其文勁達。

《鮚琦亭集》 全祖望

集中記晚明掌故甚多。

《潛研堂集》 錢大昕

竹汀在清儒中最博洽者,其對倫理問題亦頗有新論。

《述學》 汪中

容甫為治諸子學之先登者,其文格在漢晉間,極遒美。

《洪北江集》 洪亮吉

北江之學,長於地理,其小品駢體文,描寫景物,美不可言。

《定盦文集》 龔自珍

吾少時心醉此集,今頗厭之。

《曾文正公全集》 曾國藩

《胡文忠公集》 胡林翼

右二集信劄最可讀,讀之見其治事條理及朋友風義。曾滌生文章尤美,桐城派之大成。

《苕溪漁隱叢話》 胡仔

叢話中資料頗豐富。

《詞苑叢談》 徐釚

惟一之詞話,頗有趣。

《語石》 葉昌熾

以科學方法治金石學,極有價值。

《書林清話》 葉德輝

論列書源流及藏書掌故,甚好。

《廣藝舟雙輯》 康有為

論寫字,極精博,文章極美。

《劇說》 焦循

《宋元戲曲史》 王國維

二書論戲劇,極好。

即謂之涉覽,自然無書不可涉,無書不可覽,本不能臚舉書目;若舉之,非累數十紙不可。右所列不倫不類之寥寥十餘種,隨雜憶所及當坐譚耳,若繩經義例,則笑絕冠纓矣。

最低限度之必讀書目

右所列五項,倘能依法讀之,則國學根柢略立,可以為將來大成之基矣。惟青年學生校課既繁,所治專門別有在,恐仍不能人人按表而讀。

今再為擬一真正之最低限度如下:

《四書》、《易經》、《書經》、《詩經》、《禮記》、《左傳》、《老子》、《墨子》、《莊子》、《荀子》、《韓非子》、《戰國策》、《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誌》、《資治通鑒》(或《通鑒紀事本末》)、《宋元明史紀事本末》、《楚辭》、《文選》、《李太白集》、《杜工部集》、《韓昌黎集》、《柳河東集》、《白香山集》。其他詞曲集隨所好選讀數種。

以上各書,無論學礦、學工程者……皆須一讀,若並此未讀,真不能認為中國學人矣。

治國學雜話

學生做課外學問是最必要的,若隻求講堂上功課及格,便算完事,那麼,你進學校,隻是求文憑,並不是求學問,你的人格,先已不可問了。再者,此類人一定沒有“自發”的能力,不特不能成為一個學者,亦斷不能成為社會上治事領袖人才。

課外學問,自然不專指讀書,如試驗,如觀察自然界……都是極好的,但讀課外書,至少要算課外學問的主要部分。

一個人總要養成讀書興味。打算做專門學者,固然要如此,打算做事業家,也要如此。因為我們在工廠裏、在公司裏、在議院裏……做完一天的工作出來之後,隨時立刻可以得著愉快的伴侶,莫過於書籍,莫便於書籍。

但是將來這種愉快得著得不著,大概是在學校時代已經決定,因為必須養成讀書習慣,才能嚐著讀書趣味。人生一世的習慣,出了學校門限,已經鐵鑄成了,所以在學校中,不讀課外書,以養成自己自動的讀書習慣,這個人,簡直是自己剝奪自己終身的幸福。

讀書自然不限於讀中國書,但中國人對於中國書,至少也該和外國書作平等待遇。你這樣待遇他,給回你的愉快報酬,最少也和讀外國書所得的有同等分量。

中國書沒有整理過,十分難讀,這是人人公認的,但會做學問的人,覺得趣味就在這一點。吃現成飯,是最沒有意思的事,是最沒有出息的人才喜歡的。一個問題,被別人做完了,四平八正的編成教科書樣子給我讀,讀去自然是毫不費力,但是從這不費力上頭結果,便令我的心思不細致不刻入。專門喜歡讀這類書的人,久而久之,會把自己創作的才能汨沒哩。在紐約、芝加哥筆直的馬路嶄新的洋房裏舒舒服服混一世,這個人一定是過的毫無意味的平庸生活。若要過有意味的生活,須是哥倫布初到美洲時。

中國學問界,是千年未開的礦穴,礦苗異常豐富,但非我們親自絞腦筋絞汗水,卻開不出來。翻過來看,隻要你絞一分腦筋一分汗水,當然還你一分成績,所以有趣。

所謂中國學問界的礦苗,當然不專指書籍。自然界和社論實況,都是極重要的。但書籍為保存過去原料之一種寶庫,且可為現在各實測方麵之引線。就這點看來,我們對於書籍之浩瀚,應該歡喜謝他,不應該厭惡他。因為我們的事業比方要開工廠,原料的供給,自然是越豐富越好。

讀中國書,自然像披沙揀金,沙多金少。但我們若把他作原料看待,有時尋常人認為極無用的書籍和語句,也許有大功用。須知工廠種類多著呢,一個廠裏頭得有許多副產物哩。何止金有用,沙也有用。

若問讀書方法,我想向諸君上一個條陳:這方法是極陳舊的,極笨極麻煩的,然而實在是極必要的。什麼方法呢?是抄錄或筆記。

我們讀一部名著,看見它征引那麼繁博,分析那麼細密,動輒伸著舌頭說道:“這個人不知有多大記憶力,記得許多東西,這是他的特別天才,我們不能學步了。”其實哪裏有這回事。好記性的人不見得便有智慧,有智慧的人比較的倒是記性不甚好。你所看見者是他發表出來的成果,不知他這成果原是從銖積寸累困知勉行得來。大抵凡一個大學者平日用功,總是有無數小冊子或單紙片,讀書看見一段資料覺其有用者即刻抄下(短的抄全文,長的摘要記書名卷數頁數)。資料漸漸積得豐富,再用眼光來整理分析它,便成為一篇名著。想看這種痕跡,讀趙甌北的《二十二史劄記》、陳蘭甫的《東塾讀書記》最容易看出來。

這種工作笨是笨極了,苦是苦極了,但真正做學問的人總離不了這條路。做動植物的人懶得采集標本,說他會有新發明,天下怕沒有這種便宜事。

發明的最初動機在注意。抄書便是促醒注意及繼續保存注意的最好方法。當讀一書時,忽然感覺這一段資料可注意,把它鈔下,這件資料自然有一微微的印象印入腦中,和滑眼看過不同。經過這一番後,過些時碰著第二個資料和這個有關係的,又把它鈔下,那注意便加濃一度。經過幾次之後,每翻一書,遇有這項資料,便活跳在紙上,不必勞神費力去找了。這是我多年經驗得來的實況。諸君試拿一年工夫去試試,當知我不說謊。

先輩每教人不可輕言著述,因為未成熟的見解公布出來,會自誤誤人,這原是不錯的,但青年學生“斐然當述作之譽”,也是實際上鞭策學問的一種妙用。譬如同是讀《文獻通考》的《錢幣考》,各史《食貨誌》中錢幣項下各文,泛泛讀去,沒有什麼所得,倘若你一麵讀一麵便打主意做一篇中國貨幣沿革考,這篇考做得好不好是另一問題,你所讀的自然加幾倍受用。

譬如同讀一部《荀子》,某甲泛泛讀去,某乙一麵讀一麵打主意做部《荀子學案》,讀過之後,兩個人的印象深淺,自然不同。所以我很獎勸青年好著書的習慣,至於所著的書,拿不拿給人看,什麼時候才認成功,這還不是你的自由嗎?

每日所讀之書,最好分兩類,一類是精熟的,一類是涉覽的。因為我們一麵要養成讀書心細的習慣,一麵要養成讀書眼快的習慣。心不細則毫無所得,等於白讀;眼不快則時候不夠用,不能博搜資料。諸經、諸子、四史、通鑒等書,宜入精讀之部,每日指定某時刻讀它,讀時一字不放過,讀完一部才讀別部,想抄錄的隨讀隨抄;另外指出一時刻,隨意涉覽,覺得有趣,注意細看,覺得無趣,便翻次頁,遇有想抄錄的,也俟讀完再抄,當時勿窒其機。

諸君勿因初讀中國書,勤勞大而結果少,便生退悔。因為我們讀書,並不是想專向現時所讀這一本書裏討現錢現貨的,得多少報酬,最要緊的是涵養成好讀書的習慣,和磨煉出好記憶的腦力。青年期所讀各書,不外借來做達這兩個目的的梯子。我所說的前提倘若不錯,則讀外國書和讀中國書當然都各有益處。外國名著,組織得好,易引起興味,他的研究方法,整整齊齊擺出來,可以做我們模範,這是好處;我們滑眼讀去,容易變成享現成福的少爺們,不知甘苦來曆,這是壞處。中國書未經整理,一讀便是一個悶頭棍,每每打斷興味,這是壞處;逼著你披荊斬棘,尋路來走,或者走許多冤枉路(隻要走路斷無冤枉,走錯了回頭,便是絕好教訓),從甘苦閱曆中磨煉出智慧,得苦盡甘來的趣味,那智慧和趣味都最真切,這是好處。

還有一件,我在前項書目表中有好幾處寫“希望熟讀成誦”字樣,我想諸君或者以為甚難,也許反對說我頑舊,但我有我的意思。我並不是獎勸人勉強記憶,我所希望熟讀成誦的有兩種類:一種類是最有價值的文學作品,一種類是有益身心的格言。好文學是涵養情趣的工具,做一個民族的分子,總須對於本民族的好文學十分領略,能熟讀成誦,才在我們的“下意識”裏頭,得著根柢,不知不覺會“發酵”。有益身心的聖哲格言,一部分久已在我們全社會上形成共同意識,我既做這社會的分子,總要徹底了解它,才不致和共同意識生隔閡,一方麵我們應事接物時候,常常仗它給我們的光明,要平日摩得熟,臨時才得著用,我所以有些書希望熟讀成誦者在此,但亦不過一種格外希望而已,並不謂非如此不可。

最後我還專向清華同學諸君說幾句話,我希望諸君對於國學的修養,比旁的學校學生格外加功。諸君受社會恩惠,是比別人獨優的,諸君將來在全社會上一定占勢力,是眼看得見的。諸君回國之後,對於中國文化有無貢獻,便是諸君功罪的標準。

任你學成一位天字第一號形神畢肖的美國學者,隻怕於中國文化沒有多少影響。若這樣便有影響,我們把美國藍眼睛的大博士抬一百幾十位來便夠了,又何必諸君呢?諸君須要牢牢記著你不是美國學生,是中國留學生。如何才配叫做中國留學生,請你自己打主意罷。

附錄二胡適:一個最低限度的國學書目

序言

這個書目是我答應清華學校胡君敦元等四個人擬的。他們都是將要往外國留學的少年,很想在短時期中得著國故學的常識。所以我擬這個書目的時候,並不為國學有根柢的人設想,隻為普通青年人想得一點係統的國學知識的人設想。這是我要聲明的第一點。

這雖是一個節目,卻也是一個法門。這個法門可以叫做“曆史的國學研究法”,這四五年來,我不知收到多少青年朋友詢問“治國學有何門徑”的信。我起初也學著老前輩們的派頭,勸人從“小學”入手,勸人先通音韻訓詁。我近來懺悔了!那種話是為專家說的,不是為初學人說的;是學者裝門麵的話,不是教育家引人入勝的法子。音韻訓詁之學自身還不曾整理出個頭緒係統來,如何可作初學人的入手工夫?十幾年的經驗使我不能不承認音韻訓詁之學隻可以作“學者”的工具,而不是“初學”的門徑。老實說來,國學在今日還沒有門徑可說;那些國學有成績的人大都是下死工夫笨幹出來的。死工夫固是重要,但究竟不是初學的門徑。對初學人說法,須先引起他的真興趣,他然後肯下死工夫。在這個沒有門徑的時候,我曾想出一個下手方法來:就是用曆史的線索做我們的天然係統,用這個天然繼續演進的順序做我們治國學的曆程。這個書目便是依著這個觀念做的。這個書目的順序便是下手的法門。這是我要聲明的第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