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解世界有多大
我不知道你是否曾經和我一樣。
青春無畏,大步流星向前走;努力認真,覺得世界有無限可能;投入地去愛,覺得失去那個人,一切都沒有意義。
因此,對於與自己不同的人和事,本能地質疑和排斥;對於和自己相悖的觀點,即便臉上保持禮貌的微笑,心裏並沒有留下多少空隙容納分歧;對於一段戀情的失去,整個人都黯淡無光。
那時,常常很用力地覺得:我是對的。
也往往預設評判:別人怎麼可以這樣。
還每每自我質疑:有沒有力氣繼續愛。
2006年,我工作的第五年,職業發展遇到很多困惑,糾結卻找不到答案的時候幹脆打個封閉,去了我夢想中的目的地埃及。
一路舟車勞頓。
在迪拜轉機便是六個小時,三百六十分鍾裏我轉遍了機場的每一個角落:坐在咖啡廳看著各種膚色的人拖著箱子打著電話匆匆來去;在金飾櫃台偶遇傳說中的阿聯酋富豪帶著四個太太一群孩子拎著從A到Z的名牌包包豪擲千金;在候機大廳看到實在困得忍不住的旅客席地而坐,倚著箱子沉睡;奢侈品店裏滿是中國各種方言的“好便宜”;還有包裹在西裝裏的商務客人永遠不知疲倦地在鍵盤上敲字……
轉機的六個小時,像一場微縮版的情景劇,每個人陌生又熟悉,仿佛在生活裏都可以找到類似的模板,又像灑落在世界各地的種子,生根、發芽、破土、開花、凋零、結果、枯萎、再生……而光景的豐富,正是在於自己和別人都以不同的姿態生活,各種可能性與差異化構築了世界的豐饒。
在這種豐饒麵前,一己的悲歡格外渺小。
說實話,還沒有踏上埃及的土地,我的困惑和矯情就好了一大半。
在開羅博物館,我特地額外買票進入法老木乃伊展室,小時候在曆史書裏看到的那些名字就在眼前,包括拉美西斯二世(Ramisis II)、賽提一世(Seti I)、圖特摩斯二世(Tuthmosis II)等等數千年前就讓世界顫抖的人。
我在紅頭發的拉美西斯二世木乃伊前歪著頭站了很久,腦子裏滿是他修築的那些偉大建築:卡納克的圓柱、盧克索的神廟、孟菲斯的巨大雕像,以及王後穀他寫給最愛的妮菲塔麗王後的詩:“我對她的愛獨一無二,從沒有人取代她,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隻是輕輕經過我身邊便偷走了我的心。”
他的愛熾烈到她去世後他娶了和她長得最像的大女兒——古埃及為了保持王室血統純正,全部近親結婚,父親娶女兒、姐姐嫁弟弟稀鬆平常,沒有亂倫的概念——他為她修建最壯觀的王後神廟,拉著她的手走入史冊和石雕,就像埃及版的唐明皇與楊貴妃。
隔著千年塵埃的木乃伊展覽室像一架時光穿梭機,我所有的糾結不治而愈。看過了世界之大曆史之長,自己那點小情小愛小悲小喜在浩瀚的時空中實在算不上什麼。
誰又能擁有充滿驚喜的生活呢?
永遠健康不嘮叨的父母,財貌雙全善良無敵明明有好多人追求卻偏偏隻愛你一個的另一半,聰明懂事不哭不鬧的孩子,善解人意永無分歧的閨蜜,步步高升勞動量還不大的工作,這些,在現實中同時存在的概率幾乎為零。
我們時常羨慕別人,走近了才知道,絕大多數人的生活其實都是千瘡百孔一地雞毛,能拿出來給別人看的,往往加了太多修飾。過得好不好,能不能想得開,更多是自己內心的感受。
而我們總是站在一段事情裏,被事情本身蒙蔽,為了一個人、一件事、一段情絞盡腦汁不得安寧。
世界太大了,多走一點路心胸自然開闊,能承受的委屈、包容的分歧、忍耐的痛苦、想通的糾結,必然呈幾何式增長。
這次埃及旅行,讓我給自己定下新的生活目標:每年至少去兩個國家,看看世界有多大。
為了這個看世界的目標,我的工作和生活也做了很多調整。
原本我從不請年休假,覺得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是優秀員工的基本功,現在我認為會生活與會工作同樣重要,全心全意玩出花樣的人,也能專心致誌完成任務;原本我覺得當了媽媽還想著四處玩有點不負責任,現在我認為走過的地方越多,心胸越開闊,向寶寶描繪的空間也越大;原本我喜歡和另一個人廝守,現在我更樂於邀請對方一起出行,玩不到一塊的人通常也過不到一塊,旅行是檢驗三觀相合的重要時機。
於是,這些年,我的很多觀念被旅途中的人與事改變。
在尼泊爾泡腳,足療師突然撥通電話一定要求我跟他太太說話,他向太太保證過每晚九點前必須到家,加班要有客戶證明。我從前覺得電話查崗特別無聊,但是一個男人對自己的承諾如此守信,讓我刮目,發現查崗也能查出點眉目傳情的小清新吧。
冬天的印度北方,氣溫低得和中國北方差不多,戴大金表大鑽戒的土豪向我借暖寶寶。本來最鄙視露富的土豪,幾片暖寶寶借下來,幾場大餐吃起來,發覺人家也是誠實勞動合法經營,隻不過先富了,土得可愛豪得爽快。
西班牙遇到拖著全家老小旅行的辣媽,染成銀色的BOBO頭抽煙喝酒,我本能排斥不是同類,她揶揄:“你以為長著夜店臉的都不是良家婦女嗎?”對啊,良家婦女有多種,何必都在賢惠這一棵樹上吊死?
每次旅行回來,都會更加強化兩個想法:
首先,寬容自己和別人都以不同的姿態生活,對周圍人與事不要有那麼多大驚小怪的“啊,怎麼這樣”,多一點充滿感歎和善意的“哦,原來如此”。
其次,夢想的價值不在於讓人飛得有多高,而是給人一個底線,讓我們在無望與黯淡的歲月中依舊心懷期盼,不至於跌得太低。
所以,走過山水,心中自有波瀾;走過丘壑,心中自有高低。
知道世界的廣闊,才不會把自己的困擾、情感、憋悶太當回事兒,生活是個太大的多項選擇,親情、愛情、友情、事業、健康、愛好等等,都並不是唯一的答案。
改變我們命運的重大時刻
十幾年前,當我還是個菜鳥記者,自以為是地總結了采訪中的幾個常規提問,專門在原先預備的問題用完了或者暖場時提,期待有包治百病屢試不爽的效果,比如問企業家:您人生中特別重大的一次轉折是什麼時候?最艱難的時期想到過放棄嗎?
可是,這樣的問題用了沒幾次就失靈了,采訪對象笑眯眯地坐在我對麵反問我:“請問改變你命運最重大的時刻是什麼時候?”
我被問住了,在我尚未華麗麗鋪展的人生中,哪有這麼重大的時刻?
於是,她換了個問題:“你大學時學習之外打過工嗎?打工對你有什麼影響?”
怎麼沒打過呢?太問到我心坎上了,於是我們聊起來。
從大二開始,我就過上了半工半讀的生活——因為大一的每個月,我都提前花光了父母給的充裕的生活費,每次支取生活費的時間都比上個月早,然後回家蹭吃蹭喝,導致金主夫婦認為我財商太差,亟需提高,二人像美國父母一樣告訴我:“你已滿十八歲,從現在開始我們每個月負擔你一半的費用,其餘自己掙。”
雖然不敢相信,我還是識時務地接受了他們的殘忍,提前走上半自立生活,打什麼樣的工、工資多少就直接決定了我的生活質量。
有一次,某著名品牌紅酒到學校招收兼職促銷員,開出了當時我們看來的天價薪水:1998年的秋天,每周工作三個晚上,工作時間六點半到九點,時薪人民幣十五元。此外,一個紅酒瓶蓋提成六塊錢。
我算了一下,當時父母每個月給五百塊生活費,減半後成了二百五十塊,而這份工作不僅不需要占用多少時間,一個禮拜就算一瓶酒都賣不出去,保守工資也有一百一十二塊五毛,倆禮拜就掙夠了餘下的生活費,太劃算了!
於是,毫不猶豫地報名。
培訓時,廠家拿出他們的工作服——一件大紅色旗袍,一看就是迎賓的那種,還有一條印著廠家名稱的正紅色黃穗穗綬帶,還要求化妝,我瞬間石化,難道要穿這麼隆重?
我跟負責人說綬帶可以圍裙子不能穿。
負責人回答這是工作規定。我說要不你讓我試三次,如果不穿製服不能把酒賣出去我就穿,這樣的衣服和我們的學生身份太不搭調。
他是個很開通的人,想了想便同意了。
我把產品手冊拿回去仔細研究紅酒的產地、特點、企業情況,正式“上班”時,我穿了牛仔褲白襯衫,紮了馬尾辮,稍微化了淡妝。
我工作的酒店經營精致湘菜,一共十個包廂,大廳另有十幾桌,每個包廂一名服務員,我需要掐準時間在客人剛剛點完菜考慮酒水飲料的時候接上話頭推薦我們的紅酒。
工作第一天,我先和十個包廂的服務員以及大廳服務員交了朋友,都是年齡相仿的女孩。她們起初覺得大學生形象高冷,看到我這樣被生活所迫出來打工的菜鳥女大學生,很快共鳴並且嘻嘻哈哈打成一片。貼心的她們,會在最恰當的時間把我叫進包廂,不錯過每一次可能的推薦時機。
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二次工作時遇到的客戶。
服務生小姐妹把我叫進包廂時,主座的儒雅中年男正在跟客人們商量喝什麼,我立刻推薦了紅酒,他反複打量我的綬帶,問:“你是促銷員嗎?”
我說我是兼職促銷員,今年大二。
他問我為什麼勤工儉學做這個。
我說工資高工作時間少不耽誤學習和玩耍。
他問我一天掙多少錢。
我說每小時十五塊,一周三天,一天兩個半小時,此外一個瓶蓋提成六塊錢。
他問我學什麼。
我說中文。
桌上一位客人笑起來,說你把李白的《將進酒》從頭到尾背一遍,我們十個人可以喝三瓶你的紅酒。
這是我強項啊,我倒水似的開始嘚啵: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背完了問:還要附贈《蜀道難》麼?
這個包廂為我貢獻了三個瓶蓋。更沒有想到的是,主座的人後來推薦我做了他侄女的課外輔導老師,教作文。此是後話,當時他們還成了我的老客戶。
一個月的促銷員工作,我在記賬本上記下第一筆工資一千零五十四元:四百五十元基本工資,八十四瓶酒提成五百零四元,業績第一獎一百元,以及,不穿工作服的優待——業績第一獎是因為發動了酒店所有人幫我賣酒,提成給她們,我隻需要衝銷量。
工作後想起那段經曆,意外地發現它居然至少對應了四條職場基本法則:
一、精準的個人定位。
二、團隊的力量。
三、差異化營銷。
四、維護老客戶比開發新客戶容易得多。
當年,我跟自己的采訪對象滔滔不絕傾訴,講完就後悔了,喝著人家的茶吹著人家的空調浪費著人家的時間講著自己的破事,我特別不好意思地抱歉。
她挺開心地笑:“你那問題把我逗樂了,什麼是人生中特別重大的轉折?再重要的時刻也是因為你之前做足了準備,功夫都花在看不見的地方,你那段看似不務正業的勤工儉學對現在的工作難道沒有幫助嗎?”
我才知道,她原本是曆史專業的研究生,意外走入商場,而談下最重要的一筆生意,居然是因為客戶對中國曆史特別感興趣,從夏商周到元明清,從堯舜禹到清十三帝,聊了很多次產品和若幹次飯局,在競爭條件幾乎同等的情況下,她勝出了。
我現在還記得她對我說:“大學時代我就覺得學的課程都沒有用,除了當曆史老師還能做什麼,總想學點‘有用’的東西,工作不好找就考研,至少提升了學曆。隻是,我沒有想到曾經被我看做‘無用’的專業成了業務的臨門一腳,就好像在某一個不起眼的時候遇見的不起眼的人,做過的不起眼的事,或許會成為影響深遠的機會。隻是,人不能功利心太重,太計較得失和每一天的意義反而與機緣擦肩而過。”
請問什麼是改變你命運的重大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