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1月22日,南麵六秩有餘的維多利亞女王以八十一歲遐齡溘然長逝,其子威爾士親王當了多年王儲,終於得登大寶,如願加冕為愛德華七世;這意味著持續六十四載的維多利亞時代正式落下帷幕,以現實主義為主要風格的維多利亞文學,也已走到窮途末路的尾聲。
1837年之前的喬治時代是浪漫主義文學的鼎盛期,在這百餘年間,雖然出現過亨利·菲爾丁、瑪麗·雪萊和簡·奧斯丁等少數名留青史的小說巨匠,但絕大多數享有盛譽的文學家,如羅伯特·伯恩斯、威廉·華茲華斯、薩繆爾·泰勒·科勒律治、約翰·濟慈、喬治·戈登·拜倫和珀西·比希·雪萊等,無不以詩歌名世。小說很少受到當時文人的認真對待,甚至在有些作者心目中也無非是茶餘飯後的消遣而已。現在恐怕很少有讀者知道,像《弗蘭肯斯坦》這樣在後世有巨大影響的作品,原本竟然是幾個朋友無聊打賭的產物:1816年,珀西·雪萊夫婦和他們的好友拜倫及約翰·珀裏多利約定各自寫一個恐怖故事,看誰寫得最為成功,於是年方十八歲的瑪麗·雪萊在無意間變成了現代科幻小說的鼻祖。
及至維多利亞女王登基,詩歌的地位依舊崇高,但就社會影響而言,卻漸漸不如小說重要。19世紀叱吒風雲的文壇巨子,是查爾斯·狄更斯、威廉·薩克雷、喬治·艾略特、托馬斯·哈代、勃朗蒂三姐妹和喬治·吉辛等小說家。而提及小說在維多利亞時代的流行,則不得不先談大不列顛帝國的勃興。
肇始自18世紀中期的工業革命經過數十載演變,到19世紀30年代已然大功告成。蒸汽動力的廣泛應用帶動紡織、冶金、采礦、化工等行業迅猛發展,工廠和煤礦如雨後春筍般在英格蘭各地冒出來,大量勞動力從傳統的農牧業轉移到新興的工商業,許多小鎮化身為城市,城市間日益增長的人員與貨物流通促成了鐵路的誕生,後者反過來又加速了城市化的進程。孤懸海外的英格蘭因而得以在人類曆史上率先邁過工業化門檻,其國力急劇增長到足以在國際上笑傲群雄的地步,最明顯的象征莫過於1851年5月1日在白金漢宮門外不遠處海德公園揭幕的萬國工業博覽會。這場有第一次世界博覽會美譽的盛典為期五個多月,讓六百餘萬名觀眾見識了包括絕世巨鑽“光之山”在內的超過一萬三千件新奇玩意;展品來自大不列顛帝國本土和海外殖民地,以及四十四個歐洲和美洲國家,大有“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氣派。
國泰民安的盛世給維多利亞文學的蓬勃發展提供了必要的客觀條件,其中最重要的兩個是人口數量的暴增和識字率的猛漲。1831年,全英人口不足2403萬,到1901年已飆升至4522萬。至於識字率方麵,1840年,英國隻有67%的男人和51%的女人能夠在結婚登記時簽署自己名字;旨在推動基礎教育的《教育法案》於1870年實施,僅僅三十年後,英國成年男女的識字率分別高達97.2%和96.8%。這意味著維多利亞時代潛在的文學圖書消費者比先前的喬治時代多出了兩倍有餘。
還有個幾乎同樣重要的因素是流通圖書館的興起。直到維多利亞時代中期,圖書仍然非常昂貴,三卷本小說的定價為31先令6便士(約11.5克黃金),是中下等階層負擔不起的奢侈品,他們想看書隻能去教會圖書館或者私人圖書館查閱。19世紀中期,少數精明的生意人從中發現商機,創辦了流通圖書館,提供收費的圖書外借服務,其中的翹楚有穆迪圖書館(Mudie,s Library)和威廉·亨利·史密斯父子公司(W.H.Smith&Son)等。以穆迪圖書館為例,讀者隻需繳納一幾尼的年費,即可每次借閱一本圖書。這些流通圖書館降低了人們閱讀的代價,並拓寬了各種圖書的銷路。
迅速發展的印刷術也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1814年,弗裏德裏希·柯尼希和安德烈斯·鮑爾成功說服倫敦《泰晤士報》購入兩台他們發明的滾筒印刷機,自此揭開工業印刷的序幕。兩位德國工程師隨後改良了這種蒸汽驅動的新型印刷機器,新增雙麵同時印刷的功能,極大地提高印刷效率之餘,亦大幅拉低了生產成本。雖然圖書定價並沒有因為工業印刷普及而立竿見影地降下來,要直到1885年,新出版小說的價格才銳減到每部6先令,但另一種重要的文學載體卻應運而生,那就是雜誌。
得益於極低的生產成本,兼且沒有官方審查製度,維多利亞時期的雜誌層出不窮,某些年份新辦刊物多達百餘種,影響力較大的有《玉米山》(Cornhill)、《回音》(Echo)、《嘉言》(Good Words)等數十家。為了吸引讀者持續購買,絕大部分雜誌設置了固定的小說連載欄目。像查爾斯·狄更斯的《艱難時世》(Hard Times)和《雙城記》(A Tale of Two Cities)等代表作,最初均以連載的形式在雜誌上出現。狄更斯還曾先後編輯出版過兩份重要刊物:《家長裏短》(Household Words)和《春夏秋冬》(All the Year Round)。這些雜誌大多內容豐富,價格便宜。比如著名的《每周一刊》(Once a Week),每期十八至二十頁,配有五到七幅木刻插圖,售價僅為三便士;《家長裏短》低至兩便士,《春夏秋冬》的聖誕節特刊也不過四便士。由於定價低,維多利亞時代雜誌擁有的讀者群之廣大,完全是前人所不敢想象的。例如《春夏秋冬》在1859年4月30日上市,主辦方事先在英國各地散發三十萬份傳單和海報,預告即將連載狄更斯最新力作《雙城記》,於是創刊號熱銷十二萬五千冊,爾後獲得讀者持續追捧,以至於到當年7月,狄更斯不無得意地在給朋友的信中宣稱,他非但已經償清籌辦雜誌拆借的本息,銀行裏還多了五百英鎊的盈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