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佛的旨意
相聚雪頓節
一學期的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暑假。雪頓節也到了。
雪頓節是西藏傳統的節日。在藏語中,“雪”是酸奶子的意思,“頓”是吃、宴的意思,雪頓節按藏語解釋就是吃酸奶子的節日。因為雪頓節期間有隆重熱烈的藏戲演出和規模盛大的曬佛儀式,所以有人也稱之為“藏戲節”或“曬佛節”。
雪頓節起源於公元11世紀中葉,那時雪頓節是一種純宗教活動。民間相傳,佛教的戒律有三百多條,最忌諱的是殺生害命。由於夏季天氣變暖,草木滋長,百蟲驚蟄,萬物複蘇,其間僧人外出活動難免踩殺生命,有違“不殺生”之戒律。因此,格魯派的戒律中規定藏曆四月至六月期間,喇嘛們隻能在寺院待著,關門靜靜地修煉,稱為“雅勒”,意即“夏日安居”,直到六月底方可開禁。待到解製開禁之日,僧人紛紛出寺下山,世俗老百姓為了犒勞僧人,備釀酸奶,為他們舉行郊遊野宴,並在歡慶會上表演藏戲。
到17世紀和18世紀初,清朝皇帝冊封了五世達賴喇嘛阿旺·羅桑嘉措和五世班禪羅桑益西,賜給金冊、金印,這樣西藏“政教合一”的製度得到加強。藏戲滲入到雪頓節的初期,是宗教活動和文娛活動相結合的開始,但範圍仍局限在寺廟內。先是以哲蚌寺為活動中心,故人稱為“哲蚌雪頓節”。五世達賴從哲蚌寺移居布達拉宮後,每年的雪頓節,也總是先在哲蚌寺內進行藏戲會演,第二天到布達拉宮為達賴演出。十八世紀初羅布林卡建成後,成為達賴夏宮,於是雪頓節的活動又從布達拉宮移至羅布林卡內,並開始允許市民群眾入園觀看藏戲。節日來臨,羅布林卡以及周圍的樹林裏,一夜之間便會湧現一座色彩鮮豔的帳篷城市,形成幾條熱鬧繁華的節日街市。人們或集體或一家人,拿上繩子或石灰在林卡的草坪上圍上一圈,意為此地已占據。雪頓節那天,人們在地上鋪上卡墊、地毯,擺上各種酒和飲料、菜肴等節日食品。在挺拔的白楊樹下,綠蔭茵的草地上,美麗的河畔溪邊,隨處可見身著豔麗服裝的藏族群眾。他們或合家而出,或約請親友,人們三五成群,在帳篷內狂歌暢飲,同時還玩耍諸如藏棋、藏牌等遊戲。
這是一個狂歡的節日。央金和巴桑雖然都是藏族人,但是在拉薩參加這樣的雪頓節,還是第一次。他們因此非常激動,並且邀請雷平、武威、劉燼以及畢建、蒙萌、呂秀他們一起參加。這樣的環境是展示跳舞、唱歌的最好時機,許多人身穿節日服裝,戴著所能有的首飾,帶著酸奶和各種吃喝來看戲。院內人潮攢動,為了維持秩序,規定看戲時不能擁擠、不能喧嘩、不能站起來,稍有越軌,“瓜甲巴”①長長的竹竿就會雨點般地落在頭上。
下午,各家開始串幕作客,主人向客人敬三口一杯的青稞酒,在勸酒時,唱起不同曲調的酒歌,各帳篷內相互敬酒,十分熱鬧。不知是誰唱起了歌曲:
夜晚的天空這樣明亮,月亮像頂銀色的帳房,
我們住在這樣的帳房裏,心胸就像月光一樣亮堂。
白天的天空這樣明亮,陽光像頂金色的帳房,
我們住在這樣的帳房裏,生活就像陽光一樣輝煌!
①藏語為打手的意思
作為節日的序幕,展佛意識是最令人矚目的儀式。早上8點鍾,寺院背後的半山腰上,在第一縷曙光的輝映下,伴著凝重、莊嚴的法號聲,由幾百個青壯年喇嘛一字長蛇陣地抬著的一幅500平方米的、用五彩絲綢織就的巨大釋迦牟尼像徐徐展露出祥和的容顏……數萬名信徒和深受感染的遊客無不雙手合十,頂禮膜拜。
這是一次滌蕩心靈的曆程。當巨大的唐卡徐徐展開,人的心裏會產生一種巨大的震撼,肅然起敬。作為漢人,雖然對藏傳佛教知之甚少,但是看到那麼多的人如此虔誠地匍匐在地,頂禮膜拜,你會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發熱,淚水不知什麼時候悄悄地淌了下來,淌了下來……
許多漢人看藏戲都是湊熱鬧,因為你聽不懂也弄不明白,就像外國人看京劇,花花綠綠的臉譜令人眼花繚亂,一招一式在他們看來都是機械的,滑稽的,因此在劇情進入高潮的時候,別人在悲戚,他們卻在嘻嘻哈哈地大笑。藏戲也是這樣,許多宗教活動隻有藏族同胞才知道,他們如果不解釋,你會覺得一頭霧水。但是從演員的表演、服飾及觀眾的表情可以感受到一種濃鬱的民族氛圍,享受這個氣場帶來的巨大感染力。
由於大家都很忙,已經很難聚在一起休閑娛樂了。這次雪頓節,雷平把大家都約來了,為的是徹底放鬆一次。大家聚在一起,除了吃藏餐,看藏族節目表演,還喜歡聽關於西藏題材的故事。這方麵巴桑是高手,他從小喜歡聽大人講故事,長大後就到處搜集,甚至想著能整理一部《藏族民間故事》的書,讓更多的人一起分享。畢建、呂秀最愛聽巴桑講故事,這個機會豈能錯過?
“巴桑,聽說鬆讚幹布出生的時候很神奇,能講講這方麵的傳說嗎?”呂秀問。
“西藏有很多神話傳說,許多人物也是與神話傳說聯係在一起的。鬆讚幹布也不例外。在藏族人們心目中,鬆讚幹布被神聖的光環籠罩,許多人說他是觀音菩薩的化身。當聖者觀音菩薩降臨雪域高原的吐蕃大地時,第32代讚普納日鬆讚的妃子看見一道白光沒入自己體中,10月後,生下一個具有32相、80種隨好,在頭發中有一尊無量光佛的王子……這就是鬆讚幹布的出生!”巴桑說。
“這麼說,鬆讚幹布一出生就是神人了?他是怎樣治理當時的西藏的?”畢建問。
“讚普王係到第31代讚普達日年賽時,雅隆部落已壯大成為最有實力的部落了。在他將權利交給鬆讚幹布的父王納日鬆讚時,雅隆部落已征服了象雄、吐穀渾、工部等廣大地區。鬆讚幹布幼年即位,叔叔們叛亂,由祖父達日年賽創下的基業分崩離析,許多已被征服的小邦紛紛脫離,或獨行其是,或追隨讚普的叛亂親屬。社會全麵動亂,年幼的鬆讚幹布以常人所不可理喻的超人智慧,將雅隆部落的一團亂麻快刀斬斷,人們還沒來得及分辨清他是一個成人還是少年,他已經從一個人變成了一個神。”巴桑不緊不慢地說。
央金喜歡看巴桑講故事的模樣。巴桑講故事的時候表情很豐富,手上往往還會配有一些形象的動作,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當初雷洋喜歡他,也是尤其喜歡這一點的。可見在西藏,一個男孩除了會唱歌跳舞外,講故事也會受到女孩的青睞的。
巴桑今天講的故事叫《俄曲河邊的傳說》。
巴桑說,青藏高原上有一條河,叫俄曲河。俄曲河像一條藍色的飄帶,飄呀飄呀,從銀光閃閃的崗桑雪山飄下來,飄過一座座風景秀麗的小山村,就在藍色的俄曲河邊,流傳著這樣一個愛情的傳說。
北村有個牧馬少年,叫做蒙培吉武;南村有個放羊姑娘,叫做瓊青尼瑪。南北兩村隔河相望,一條鐵索橋把它們緊緊相連在一起。
隔著藍藍的小河,蒙培吉武和瓊青尼瑪從小互相看著長大。男孩子在這邊放風箏,女孩子在那邊看著;女孩子在那邊唱歌,男孩子在這邊應答。在陽光和風雪中,他們漸漸長大了,長成青岡樹那麼粗的小子,長成格桑花那麼美的俊姑娘了。藍藍的俄曲河,擋不住悄悄來臨的愛情腳步。今天少年過來,把群馬的彩霞染遍南山;明天姑娘過去,將綿羊的珍珠撒滿北坡。
金鹿,離不開芳草地;布穀鳥,依戀著楊樹林。別說少年和姑娘難分難舍,互相眷戀,就是他們的牧群相遇,也顯得格外親熱和歡欣。
這天,太陽暖暖地照著,河水嘩嘩地流著,小鳥啾啾地叫著。少年蒙培吉武,趕著馬群從金光閃閃的河中蹚過來。比他早到的牧羊姑娘瓊青尼瑪,載歌載舞地跑來迎接他。
你好啊你好,
阿哥蒙培吉武你好!
快把公馬趕上左坡,
快把母馬趕上右坡;
快把火焰般的小馬駒,
趕進避風向陽的山窩。
少年一邊分開馬群,一邊答道:
爐火一樣暖的話兒,
昨天還沒講完呢;
河水一樣長的歌兒,
今天還要接著唱呢!
……
他們砍下幾根樹枝,搭起遮陽擋雨的涼篷;他們搬來三塊石頭,架起熬茶煮奶的鐵鍋。羊兒和馬兒,在無憂無慮地吃草;姑娘和少年,喝著濃茶,撚著毛線,話兒越說越多,毛線越撚越長……
幸福的時刻過得很快,一眨眼已是日落西山,兩個人才難舍難分地告別,各自趕著牧群回家。瓊青尼瑪回家晚了,阿爸阿媽不高興了。姑娘說,“羊兒貪戀春草,烏爾朵也趕不回來,女兒我沒有辦法嗬!”
第二天,又是金子般的好天氣。太陽暖暖地照著,河水嘩嘩地流著,鳥兒啾啾地叫著。姑娘瓊青尼瑪,趕著羊群從幫金花叢中走過來。比她早到的牧馬少年,興高彩烈地跑過來迎接她。
你好嗬你好,
妹妹瓊青尼瑪你好!
快把山羊放到左坡,
快把綿羊放到右坡;
快把浪花般的小羊羔,
放進背風向陽的山窩。
姑娘一邊分開羊群,一邊答道:
彩虹一樣美的腰帶,
今天還要接著織呢;
星星一樣多的話兒,
肚子裏還有一半呢!
兩人找到一牆山洞,擋住寒冷的風兒,兩人揀來許多幹柴,燃起紅紅的火兒。羊兒和馬兒,在自由自在地啃草。姑娘與少年,吃著羊肉,編著腰帶,如同沸騰的牛奶放進蜜糖,生活有著說不完的溫馨甜美。
熱戀中總嫌日子短,一眨眼月亮升上雪山。姑娘少年你送我,我送你,最後各自趕著牧群回家。
瓊青尼瑪回家更晚了,阿爸阿媽更不高興了。姑娘說:“羊兒趕吃春草,跑過了三個山頭,讓女兒我找到現在才回來。”
從春天到夏天,從夏天又到秋天。春天落生的羊羔,已經離開娘了;春天播下的種子,已經開鐮了。小夥子心中有句熱烘烘的話,總想跳出嘴唇;姑娘心裏有支甜絲絲的歌,總想蹦出胸膛。一次,他們倆來到溫泉附近放牧,少年取下自己的金耳環,交給姑娘保管,然後在溫泉裏洗了頭發,坐在綠草坪上,請姑娘編辮子。忽然,一塊石頭從山上滾下來,驚炸了馬群,少年心急火燎地追馬去了。正在這個時候,阿媽又到了牧場,逼著瓊青尼瑪趕羊回家。姑娘沒有辦法,悄悄將金耳環用羊毛包嚴實,擱在他倆架鍋的溫泉邊,又用三塊石頭,做一個記號。
一些無聊的人總是喜歡播弄是非,瓊青尼瑪的阿爸阿媽聽信了種種非議,不讓瓊青尼瑪再上山放羊。他們交給她一把鐮刀,叫她到地裏割青稞。姑娘跟阿爸說,找阿媽吵,可是酥油碰不過石頭,隻得交出烏爾朵,到秋收地裏幹活去了。
蒙培收攏了驚馬,回來找不到姑娘,心中非常納悶,第二天天不亮,在山上等呀等呀,還是看不到瓊青尼瑪的影子,聽不到瑪青尼瑪的歌聲。少年像隻發狂的烈馬,從山上跑到山下,又從山下跑到山上,最後他才看見姑娘在地裏收割青稞,便借詢問耳環的機會,試探姑娘的心:
有一隻金翅鳥兒,
掉下左邊的翅膀;
請問收割的姑娘,
可知它落在何方?
所有割青稞的人,都不知道他唱的什麼意思。隻有瓊青尼瑪,用歌聲回答道:
我見過金翅鳥兒,
見過它左邊的翅膀;
溫泉邊三顆白石。
就是它掉落的地方。
這本來是平常的歌,又在村裏引起非議,閑話像冬天的烏鴉,從南村飛到北村,又從北村飛到南村。瓊青尼瑪的阿爸阿媽十分生氣,找了個媒人,把姑娘嫁給崗桑雪山那邊一個商人。
一天,瓊青尼瑪叢地裏回來,看見院子裏拴著騾馬,湊到窗子一望,屋裏來了幾個不認識的人。他們給阿爸獻了哈達,又給阿媽送了圍裙、藏袍、銀錢三樣禮物。天呀,這不是迎親的人嗎?這不是他們要把我拋到不相識的人家嗎?
姑娘趕緊跑啊趕緊跑,跑到蒙培牧馬的北坡下,對著少年唱道:
哥哥蒙培啊,
我阿爸要把我賣掉了,
阿媽要逼我嫁人了;
你有話講就講呀,
你有辦法想就想呀!
孤孤單單在山上放了幾天馬的蒙培,因為耳環的事,正在和姑娘生悶氣呢。一氣姑娘不該離開他到地裏收青稞;二氣姑娘不該把他的金耳環埋在泥土裏。他哪裏知道,馬兒跑的快,全憑鞭子作主。可憐的瓊青尼瑪,正受著父母的看管嗬!為了報複瓊青尼瑪,小夥子隨口編唱道:
妹妹瓊青尼瑪嗬,
你想找婆家你就找吧,
你愛嫁人你就嫁吧,,
大路上沒有強盜攔你,
小路上沒有石頭絆你。
聽了青年的回答,姑娘感到頭上的天塌了,腳下的地空了,她靠著一棵楊樹,站了一陣時間。本想上山問個明白,自己又不好意思,因為她是個十八歲的姑娘嗬,隻得移動石頭一樣沉的腳,一步一步走進家門。
迎親的人看見瓊青尼瑪這樣年青美麗,稱讚的話像瀑布一樣流出來,當時給她送上“簡架剛規”的五樣禮物,就是藏袍、藏靴、圍裙、首飾和腰帶。
可是讚美的話語,姑娘一句沒聽;貴重的東西,姑娘一樣沒看。她心裏裝的是蒙培吉武,腦子裏想的是蒙培吉武,從小相愛的人嗬,要麼你捧著哈達從前門向我求婚,要麼你牽著快馬從後門接我逃奔。為什麼用那樣的惡言惡語刺我?!是不是你這小夥子變了心?是不是河水喧鬧,他沒聽清我的話語?是不是霧氣升起,他沒看清我的愁容?
梳裝打扮的時間到了,明天天不明就要動身了,瓊青尼瑪借口洗頭,半夜走到藍藍的俄曲河邊,隔河對著少年的石屋唱道:
阿哥蒙培吉武嗬,
迎親的人己經到了,
姑娘天亮就要走了。
你有該講的講嗬,
你有該做的做嗬!
少年的氣還沒有消,再說也不相信姑娘嫁得這樣快。他從窗戶裏伸出頭來,隔著小河答道:
瓊青尼瑪妹妹嗬,
你要去就去吧!
你想走就走吧!
阿哥祝你吉祥如意,
阿哥祝你幸運白頭。
隔河飛來的歌,像利箭刺穿姑娘的心。她想:從小相識的夥伴,原來是這樣可恨,不是他蒙培吉武為人太狠,是我瓊青尼瑪過去沒長眼睛。好吧,崗桑雪山那邊的日子,是甜是苦,我都去過;是刀、是火,我都去跳。回到家裏,姑娘蒙著藏毯一夜哭到天明。她哪裏知道,蒙培吉武像隻強犛牛,被愛情折磨得昏頭昏腦,等他明白的時候,會多麼悔恨嗬!
第二天,蒙培吉武隨著雪山上第一道曙光,登上草兒枯黃的山坡,看見瓊青尼瑪家門口,像過節一樣歡騰。許許多多騎馬走路的人,擁著打扮得像花兒一樣美麗的瓊青尼瑪,熱熱鬧鬧向著崗桑雪山的方向走去。
“天呀!她真的走啦!”少年大叫一聲,跌倒在山坡上。忽然又蹦起來,跳上一匹最快的馬,選擇一條最近最近的路,一口氣跑進自家的院子,對阿媽喊道:“阿媽呀阿媽,不好了!闖下大禍了!心愛的寶馬丟失了,被遠方的強盜搶走了!快把我的水獺袍子拿出來,快把我的彩雲靴子拿出來,快把我的定親戒指拿出來,快把我鑲銀的叉子槍拿出來——我要把心愛的馬兒找回來。”他穿上結婚的衣袍,帶上定情的信物,又對阿媽說:“阿媽呀阿媽,快給我右邊的馬褡子,裝上滿滿的穌油。找到寶馬三天五天就回來,找不到寶馬三年五年不回來!阿媽呀阿媽,你替可憐的兒子祈禱吧!”說完,跳上快馬,箭一樣追趕瓊青尼瑪去了!
迎親的隊伍走呀走到俄曲河邊,瓊青尼瑪牽腸掛肚地往回看呀看呀,眼裏看著的是阿爸阿媽的麵容,心裏想著的是牧馬少年的身影。不久,果然看見他騎馬跟在後麵,隊伍快他也快,隊伍慢他也慢。姑娘又恨又氣,用不大不小恰恰是蒙培能聽到的聲音,對送親的叔叔唱道:
叔叔嗬,
請從這裏轉回吧,
前麵的路姑娘自己走,
是苦是甜請你別擔心。
所有迎親和送親的人,都聽不明白歌裏的意思。隻有蒙培吉武遠遠地聽到了,在一旁流淚傷心。
迎親的隊伍走到崗桑雪山下。瓊青尼瑪看見蒙培還是跟在後頭,又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對舅舅唱道:
舅舅嗬。
請你從這裏轉回吧,
前麵的路姑娘自己走,
是刀是火決不再回來。
所有迎親和送親的人,都不明白歌裏的意思,隻有蒙培吉武遠遠地聽到了,在一旁流淚傷心。
迎親的隊伍走到崗桑雪山頂上,牧馬少年看見送親的人都回去了,就騎馬奔到姑娘身邊,好象有一肚子話要說,有一肚子歌要唱,迎親的把他當成送親的人,誰也沒有介意。瓊青尼瑪受了委曲,就用不大不小剛剛少年聽到的聲音唱道:
若想放牧新買來的馬群,
也該停止你的腳步了;
若想追求新結識的姑娘,
也該掉轉你的馬頭了。
蒙培沒有辦法,隻好打馬遠遠地離開。晚上,迎親的人在路邊搭起帳篷,打尖過夜。可憐的蒙培又騎馬過來,在帳篷周圍轉悠,久久不肯離去。他用歌聲懇求瓊青尼瑪出來,說上三句知心話。瓊青尼瑪答道:
一根針不能兩頭尖,
一個人不能兩顆心;
無情無義的人嗬,
相送千裏有何用?
牧馬少年蒙培打著馬跑開了,牧羊姑娘瓊青尼瑪和商人結婚了。商人不多不少比姑娘大二十歲。他有一棟三層樓的房子,一層樓關騾馬,二層樓當庫房,三層樓是臥室。商人有滿滿的三間倉庫,一間裝糧食,一間盛酥油,一間放羊毛。商人在結婚的第三天,就到山南河穀買青稞去了。
丈夫出門了,一月兩月不回來。
婆婆搬出一架織氆氌的機子,讓她織些氆氌。瓊青尼瑪看見潔白的羊毛,怎能不想起可愛的羊群;想起可愛的羊群,怎能不思念自幼相知的蒙培吉武呢?於是,她一邊織著氆氌,一邊隨口唱道:
羊毛嗬,柔軟的羊毛,
給蒙培織件“堆多”有多好!
婆婆坐在機子旁,高興得滿臉是笑,因為商人也叫蒙培呢!
商人蒙培從山南回來,住了三天,又趕到藏北用青稞換羊毛去了。
丈夫出門了,三月四月不回來。
姑娘天天織氆氌。織呀織呀,織得白氆氌有俄曲河一樣長,她對少年牧人的思念,也像俄曲河一樣長。她一邊扔著梭子,一邊隨口唱道:
氆氌嗬,結實的氆氌,
給蒙培添件藏袍有多好!
當她邊織邊想的時候,門外傳來要飯人的呼叫聲:“行行好吧,我是個走頭無路的流浪漢。行行好吧,我是個無依無靠的苦命人!”
多麼熟悉的聲音嗬!瓊青尼瑪從窗戶口一看,果然是日思夜想的牧馬少年蒙培。她像一隻春天的鳥兒,從樓裏飛了出去。
婆婆在門外,給流浪漢施舍一小袋糌粑。他的黑發亂成了鳥巢,他的臉兒黑成了木炭。水獺皮的新袍子,穿成蓋陶罐的破布;彩雲般的藏靴,裂成癩蛤蟆的嘴巴。瓊青尼瑪對婆婆哭道:“婆婆呀。他是我本家的哥哥,讓他上樓坐一坐吧。”
原來少年蒙培離開姑娘後,再沒有回過家。他到過許多森林,射殺了許多野獸,得到不少錢財。但是,離開了相愛的人,錢又有什麼用呢!他又進了拉薩的哲蚌寺,當了苦修的喇嘛,熟讀了不少經典。但是,離開了相愛的人,上了天堂又有什麼用呢?於是,他就一邊流淚,一邊要飯……忽然遇到瓊青尼瑪,過去藏在心裏的那句熱烘烘的話兒,總算蹦出來了。姑娘呢,過去嵌在胸中的那支甜絲絲的歌兒,總算飛出來了。這句話,這支歌,就是一個字:——愛。
當啟明星升起在雪山的時候,兩個人影離開商人的家,奔向很遠很遠的地方了,去尋找他們的幸福去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啊!”劉燼感慨萬千。
“是啊,祝願天下所有相愛的人都能在一起,紮西德勒!”巴桑望著央金,深情地說。
邂逅梅朵
巴桑的阿媽病了,讓他趕快回去。
轉眼間,巴桑離家已經一年了。每次跟家裏通話,阿媽都會流淚,希望他快點回來。以前因為沒有找到央金,他不想回去;後來央金找到了,卻被學校的事務拴住,離不開,也走不了。
“回去看看吧!離開學還有一段時間呢。”央金說。巴桑知道央金其實也想回到貢布拉去看看,那是她生命的第二故鄉呢。
從拉薩到貢布拉需要走兩天時間。當初出來的時候,他們是分開行動的,這一次雖不能算衣錦還鄉,心情卻是無比舒暢的。
西藏的夏天是最美的,天更藍了,雲更白了,草更綠了,是適合旅遊的季節。而每當這個時候,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蜂擁而至,沿途到處都能看見遊人的身影。他們懷著一種崇敬的願望來到這片神秘的土地上,看山看水,看人看物。許多人一次看不夠,於是就會第二次、第三次地來,甚至把西藏當成了自己的家,不回去了。
在車上,他們邂逅了來自德國的梅朵(這是她給自己起的一個藏族名字)。梅朵是個西藏通,她曾先後幾次來到西藏,足跡遍及西藏的許多地方。這一次來,主要是想了解西藏的風土民情,風俗習慣。她不僅熟悉西藏的地理環境,還精通漢、藏、英文,可以與藏民直接對話。
梅朵今年45歲,是一個對西藏懷著濃鬱興趣的女人。她的身體並不太好,血壓偏高,身材有些臃腫,遇到高海拔地區,高原反應非常嚴重,有一次甚至休克在路上被人救起。醫生勸她趕快離開西藏,要不就會有生命危險。梅朵回去療養了一段時間後,擱不下對西藏的思念,於是一個人又來了。梅朵的丈夫是個戶外運動愛好者,喜歡攀岩等活動。他也曾來過西藏,並且去過阿裏、羌塘、可可西裏無人區,攀登過幾座海拔7000米以上的雪山。丈夫在一次攀岩中不幸遇難,梅朵曾經恍惚了很長時間。情感的傷痛還未痊愈,她又來到了西藏。
聽說巴桑他們要回貢布拉草原,梅朵非常感興趣。貢布拉在岡底斯山的南麓,岡底斯山是西藏的神山,有許多美麗的傳說,梅朵想去那裏看看。
“你們那裏的人,現在生活得好嗎?每天除了酥油糌粑,還吃什麼食品?”梅朵對藏族的習俗非常感興趣。
“藏區現在的牧民生活的都很好。我們除了酥油糌粑,還喜歡吃牛羊肉製作的風幹肉、臘腸等,這個你應該知道的。”巴桑知道她對西藏情況了解很多,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外國人。
“有一種叫‘甜醅’的食品,我曾在青海吃過。當地民謠說:‘甜醅甜,老人娃娃口水咽,一碗兩碗能開胃,三碗四碗頂頓飯。’你們那裏做這種食品嗎?”梅朵看樣子對藏區食品很有研究。
“‘甜醅’就是黑醪糟,是用青稞做的一種小吃,我們那裏沒有,但是在拉薩可以吃到。”巴桑說。
“你們那裏的婚禮是不是也很特別?”梅朵問。她問的是“婚禮”,而不是“婚姻”形式。因為她知道藏區的婚姻形式很複雜。
“哦呀,你說婚禮啊。”巴桑看看央金,臉上浮起一朵紅雲。
“我們的一般婚禮隻進行一天,也有長達三天的。迎親那天,雙方家庭都要舉行煨桑儀式,以祭故土神靈。出發時首先要向西南走,牽馬人手拿九宮八卦圖開路。迎娶人家在帳繩上掛上哈達,帳門兩側各放裝滿幹牛糞的袋子和盛滿鮮奶的奶桶。在新人下馬處鋪一塊潔白的氈子,上麵用青稞畫一個吉祥的符號。迎至帳前,先由盛裝的年輕婦女向來人敬獻‘切瑪’和青稞酒,迎入帳內入座。再向兩位新人獻上吉祥飯‘卓瑪折司’(油拌人生果飯),爾後由親人和來賓向新人及父母、貴賓敬獻哈達,並獻上相應的禮物。男女雙方親友各派出一位能說會道的人,爭相誇耀各自的主人公,將喜慶氣氛推向高潮,然後大家盡情地唱歌跳舞。”巴桑說得很詳細。敘述的過程中,他一直注意著央金,央金的臉蛋紅突突的,像‘未嫁的嬌娘’一樣漂亮。
“在一個月內,新婚夫婦要回娘家小住幾天,並舉行規模不等的慶宴,婚禮到此才算結束。”看著梅朵意猶未盡的樣子,巴桑補充道。
“你們,兩個人,是自由戀愛嗎?”梅朵笑眯眯地看看央金,又看看巴桑。
“哦呀,是菩薩讓我們在一起的。”巴桑幽默地說。
“菩薩?你們?”這樣的回答顯然讓這個“西藏通”的外國人也墜入雲霧裏了。
“是的,是菩薩保佑我們呢。嗡嘛呢叭咪吽!”央金口誦六字真言,含情脈脈地望著巴桑。
“西藏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對嗎?”梅朵停頓了一下,換了一個話題。
“是啊,西藏就是某種意義上的天堂呢。在這裏,自然、人類和他們的信仰和諧共處,人們都很善良、勇敢和虔誠。他們相信自己生活的地方就是香巴拉,佛祖保佑著我們呢。”巴桑說。
“我去過你們西藏的許多地方,最早的桑耶寺,拉薩的三大寺,後藏的薩迦寺、紮什倫布寺,藏南的楚布寺,珠穆朗瑪峰腳下的絨布寺,每一個寺廟都有神奇的傳說。比如苯教與佛教的鬥法——你能講講這方麵的事情嗎?”梅朵發現巴桑知道的東西很多,非常高興,於是就不停地問。
“桑耶寺是公元七世紀佛教傳入西藏時期,藏王赤鬆德讚請印度高僧幫助修建的西藏第一寺。佛教的傳入,使苯教神靈鬼怪的地位受到威脅,它們開始向人們發難,先是雷劈布達拉宮,接著是瘟疫、荒年,再後來就是支持苯教的貴族們搖旗呐喊,反對佛教,一時間,天怒人怨,桑耶寺的建造不得不停止,印度高僧也被送回本國。後來,著名高僧蓮花生大師應邀前來,他降伏的第一個凶神就是念青唐古拉山神。在西藏古老的神話中,在苯教的萬神殿裏,在牧羊人和狩獵者的傳說和歌謠裏,念青唐古拉山神為西藏四大山神之首,他居住的唐古拉山最高七千多米的山上,綿延幾千裏,終年白雪皚皚。山神威力無比,甚至是布達拉宮所在紅山的保護神。傳說蓮花生大師用念力使念青唐古拉山的千年積雪融化,迫使山神俯首帖耳,皈依佛法,並成為佛教的保護神,其三百六十個隨從,也就是念青唐古拉山脈的三百六十座山峰的山神,也向蓮花生大師許下了守護佛教正法的誓言,但是他們可以保留諸多惡習,如飲血食肉、妒忌偏執、脾氣暴躁、反複無常。這就是為什麼他們隻有護法之責,並無普度眾生之力。不過這隻是傳說,重要的是,佛教融合了西藏本土文化,在蒼茫的青藏高原上深深地紮下根來,並創立了獨具特色的輝煌文化。”巴桑講得非常投入,梅朵和央金都聽得津津有味。就連開車的司機也在洗耳恭聽呢。
“你講的太好了!真是了不起。”梅朵向他豎起了大拇指。巴桑像個大男孩似的,臉刷地一下就紅了。
“你上過大學嗎?專門研究過這方麵的傳說嗎?”梅朵興致勃勃地問。
“沒有。我高中畢業,隻不過從小喜歡西藏曆史,所以經常看這方麵的書呢。”巴桑不好意思地說。
“唱一首歌吧。你的聲音很洪亮,藏歌一定也唱得很好的。”梅朵看樣子很喜歡他。她從包裏拿出幾瓶可樂,送給央金和巴桑各一瓶。
“唱《神奇的岡底斯山》吧。好久未聽你唱這首歌了。”央金一直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哦呀。”巴桑抿了一口可樂,開始唱了起來:
哦嗬嗬
神奇的岡底斯山
人間的哦磨羅若
夢中的天堂……
車上的人對他們的話題本來就很感興趣,這一唱,氣氛更是活躍起來。許多人按捺不住,於是都唱了起來。梅朵忍不住也跟著哼哼著,氣氛很熱烈。
窗外是低垂的白雲和青青的草甸,牛羊懶散地啃著草。歌聲從草原的深處傳了過來,卻看不見牧人的身影。
離開國道以後,路麵就不是那麼好了,車子有些顛簸,央金感覺很不舒服。巴桑摟著她,讓她睡覺。央金搖搖頭說睡不著。巴桑說那我給你講故事吧?央金點了點頭。
“講什麼呢?一般的故事你都聽過,我就講個鬼故事吧!”
巴桑說,從前有兩個人,一個叫羅布,他有一百個銀幣的財產,而且力氣比犛牛還大,就是膽子小,像老鼠一樣;另一個叫塔青,窮得家裏隻有一個銅幣,身體也不結實,膽子卻大得嚇人,閻王來了也不怕。他們倆屋連屋,中間隔道籬笆。每天晚上,羅布都要把一百塊銀幣數一遍,“嘶令”、“嘶令”,老遠都能聽見。塔青呢,也把那個銅線丟得“叮當“響,傳到羅布耳朵裏,以為他比自己還有錢,不能小看他。
一天晚上,羅布正在數錢,突然進來一個鬼,沒有皮肉,全身隻有骨頭。羅布嚇得戰戰兢兢,銀幣通通掉在地上。鬼在他的臉上摸了一下,就不見了。羅布早晨醒來,發現銀幣丟了,自己嘴巴也歪了。隻得暗暗叫苦,連門也不敢出。
第二天晚上,這個鬼又出現在塔青麵前,肩上還扛了個皮口袋。培青連忙打招呼:“喂,朋友,有什麼事?”鬼說:“對麵有個老頭快死了,閻王派我來收氣,請你幫幫忙,行不行?”塔青說;“當然可以!”說完,就跟著鬼出門了。
一路上,他們邊走邊談,簡直跟老朋友一樣。塔青說;“收氣這玩藝,我是頭一回幹,你得教教我。”鬼把皮口袋拿下來,連比帶劃地說:“這玩藝最簡單不過了。把它放在病人的鼻子下,慢慢往裏收氣,他全身就會抽筋,眼睛就會瞪天,你把皮口袋用繩子捆緊,這個人的命兒就完蛋了。”
“哎呀呀!太可怕了!難道就沒有還魂的辦法嗎?”塔青裝做害怕的樣子問。
“當然有。”鬼說;“把氣口袋放在死人的鼻子下,慢慢打開繩子。朝鼻子裏送氣,他就的眼睛就會慢慢放光,人便活過來了。”
“這麼說來,你們鬼是什麼都不怕囉!”塔青又傻呼呼地問。
“不!我們怕青稞!青稞打在我們頭上,就像雷擊一樣,痛得要命。”鬼跟塔青混熟了,什麼都講。
“唉!我們人也一樣,最怕金子和銀子。如果有人用山羊頭大的金子和綿羊頭大的銀子砸過來,我非完蛋不可。”塔青一邊走,一邊說。鬼把這些暗暗記在心裏。
他們進了快死的老頭的院子,鬼叫塔青躲在樓梯底下,自己上樓去了。不一會兒,樓上傳來女人的哭聲,鬼洋洋得意地下來了,背了一皮口袋氣。口袋太沉,鬼叫塔青背著。兩個走著走著,路過一大片青稞地,青稞金晃晃的,馬上就要開鐮了。
塔青扛著氣口袋,一下鑽進了青稞地裏。鬼回頭一看,不見塔青,便繞著莊稼找。塔青捋起一把把青稞粒,向鬼打去。鬼痛得不行,拿出山羊頭大的金子和綿羊頭大的銀子砸過來。兩個在青稞地裏打了一陣子,村子裏傳來公雞啼曉的叫聲,鬼被青稞粒打斷了幾根骨頭,收氣袋也沒有拿到手,使一溜煙逃回桑耶寺鬼洞裏去了。
太陽升上雪山的時候,塔青搞了許多金銀,背著氣口袋從青稞地裏出來,正遇上一老一小兩個女子在路邊啼哭。塔青問;“什麼事情,你們這麼傷心啊!”年青姑娘抽抽噎噎地說:“我的阿爸昨天夜裏死了,丟下阿媽和我,日子怎麼過呀?”
塔青說:“如果是這樣,說不定我還有點辦法。”就把金銀拿出來,讓母女倆背上,自己扛著氣口袋,一直來到老頭的家。他按照魔鬼教的辦法,果然使老頭兒複活過來。全家的高興勁兒,就不用提了。老阿媽再三地說:“小夥子,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留在我家當女婿吧!”
從此,塔青留在老頭家裏,過著美滿幸福的生活。那個鬼呢,因為丟了氣口袋,再也沒辦法出來害人了!
車上的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包括梅朵。大家都在會心地笑著,氣氛很熱烈。巴桑看央金時,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睡吧,睡著了就不暈車了。
回到貢布拉
梅朵的到來令巴桑的父母十分吃驚。他們沒想到兒子怎麼將“紅毛鬼子”引回來了!
光緒二十九年,榮赫鵬率領的英軍侵略者由亞東入侵西藏,沿途遭西藏人民的抵抗。英軍推進到江孜,向宗山猛烈進攻,中國守山軍民堅守陣地達3月之久,打退了英軍多次進攻,終因彈盡援絕,寡不敵眾,全部壯烈犧牲。
那是一場極端不對等的戰爭。一方是擁有現代化武器裝備、武裝到牙齒的侵略者,他們希望把全世界都變成自己的殖民地,因此對西藏垂涎三尺,誌在必得;一方是手持大刀長矛的當地藏民,他們除了一腔熱血便是勇氣,麵對家鄉遭到外侮,他們殊死抵抗,可歌可泣。
那場血戰給西藏人民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一百多年,許多老百姓看到紅頭發的外國人,首先想到的還是那場血腥的殺戮,對“紅頭發”的人本能地有一種排斥感。
巴桑向兩位親人解釋,這個“紅頭發”的外國人不是“鬼子”,她叫“梅朵”,是個國際友人。她來西藏是希望為西藏人民做點事情,沒有任何惡意的。
父母仍不解,堅決不讓梅朵住在他家。梅朵理解老人的心情,於是就在巴桑家對麵的草地上搭了一個帳篷。
巴桑的母親生病了,看見兒子回來,她從床上爬了起來,雙手捧著他的臉,左看右看,眼淚就下來了。接著,老人又拉著央金的手,顫顫巍巍地從櫃子裏拿出奶酪、奶幹等好吃的東西,病情一下子減輕了不少。
長這麼大,巴桑還沒有離開家這麼久。村裏人聞訊而來,問長問短。聽說巴桑在拉薩當了教師,他們都很羨慕,欽佩之情溢於言表。他們讓巴桑講拉薩的故事,講一年來的所見所聞。巴桑很高興,於是就把去內陸城市南京等地的見聞講給他們聽。一些村民聽說他去了海邊,見到了大海,於是就好奇地問海到底有多大?有草原大嗎?巴桑說你的想象有多大,大海就有多大!它比整個青藏高原都要大哩!鄉親們都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嘖嘖乍舌。巴桑又說了布達拉宮及大昭寺方麵的一些事,也是藏民們最感興趣的宗教事宜,他講了很多,大家總是聽不夠,不住地問這問那。末了,巴桑又講了他和央金怎樣尋找失學兒童的事情,大家都說巴桑這次出門,長了不少見識,人也懂事多了。巴桑把從城裏帶回的糖果及許多鉛筆本子送給前來看熱鬧的孩子們,孩子們高興得手舞足蹈,哈哈大笑著跑了。
第二天,巴桑家裏的人依然絡繹不絕。也難怪,小小的貢布拉,還沒有一個人能夠在拉薩待上一年時間的。許多村民磕長頭到達拉薩後,看到那麼繁華的城市都有些眼花繚亂了,拜完佛趕緊往回走,不敢久留。巴桑去了那麼長時間,說明佛祖對他是格外開恩的。他的身上一定有不尋常之處,值得大家尊重。大家都知道央金是巴桑的女朋友,就問他們什麼時候舉辦婚禮?要喝喜酒,要吃喜糖,要唱藏歌,要跳鍋莊舞。年輕人與央金開著玩笑,讓她給大家唱歌跳舞。巴桑的父母非常高興,拿出最好的東西給大家吃。家裏喜洋洋的,大家都高興得合不攏嘴。
“出去走走吧?”下午的時候,人終於少了起來,央金拉著巴桑的手說。
“好吧。我們去看看梅朵吧。”巴桑說。梅朵的帳篷本來就在他家對麵的斜坡上,一些村民不讓她在那裏住,梅朵於是就把帳篷紮在了山上。
山上風很大,也很冷。巴桑和央金上去的時候,梅朵好像感冒了,咳嗽得很厲害。央金摸了摸她的頭,有些發燒。他們知道,外地人進藏,最怕的就是感冒,感冒會引起肺氣腫,弄不好連性命都會丟掉的。梅朵帶著各種藥品,巴桑從家裏拿了一床藏被,提了一瓶熱水,招呼她把藥吃掉,然後騎著馬送她去鎮上的車站。梅朵明天一大早必須回拉薩。
巴桑和央金的熱情令梅朵很感動。聽說他倆在希望小學工作,梅朵非常感興趣。她留下自己的電話,要巴桑回到拉薩盡快與她聯係。
梅朵要給孩子們教英語。
“巴桑,我想去卓嘎拉看看。”送走了梅朵,央金對巴桑說。
“哦呀!尋找我們愛情的見證嗎?”巴桑淺淺地笑了。
“去看看,那裏有沒有啥變化。一年來,我經常夢見自己在卓嘎拉飛呢。”央金說。
“好吧。不過你的身體能行麼?”巴桑說。央金到達拉薩後經常生小病,身體比原來瘦了很多。
“沒事兒。有你在呢,我不怕。”央金望著巴桑,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
山口還是原來的山口。雪還在,風還在,石還在,新增的是幾道經幡和瑪尼堆,看樣子這裏經常有人上來。
“拉姆這個家夥,害得我們找得好苦。”央金望著那塊巨大的山石,觸景生情。想不到,拉姆現在已經成了她的弟媳婦,心願已結,跟平措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自己呢?多吉究竟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