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冊子所搜集的雜文大半是近三年中零星發表的,其中也有幾篇如《小泉八雲》,《安諾德》,《詩人的孤寂》等還是在國外做學生時代的試作。“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這些雜文雖非“千古事”,它們沒有什麼好處,我自己卻比旁人知道更清楚。我不讓它們埋在破爛朝報裏,除未能免俗之外,還有兩個原因:
一,它們代表十年以來我的興趣偏向,雖是一些散漫的理論文,篇篇都有我在裏麵。它們可以說是一種單純的精神方麵的自傳,雖是敝帚,亦足自珍。
二,它們所代表的趣味,雖不敢說是特殊的,和現在一般人的卻也不盡同。我本來學心理學,後來半路出家研究文學,由文學名著轉到文學理論和美學,我的研究對象特別是詩。這條路似乎是中國一般研究文學者所輕視的。他們的注意都集中在比較重要的創作方麵。這本是應該的。但是我從專幹創作的朋友們的談話中,深深地覺到他們的理論——他們瞧不起理論,其實也還在講理論,往往缺乏極粗淺的邏輯線索和極基本的事實根據。因此,我想如果有一部分人以約翰生為前車之鑒,少做些The Vanity of Human Wishes之類的詩,多做些Preface to Shakespeare之類的論文,對於將來的文壇也許不至於毫無裨補。創作文學和研究文學原來是兩回事。現在一般人似乎以為非創作就不足與談研究,或以為創作之外無研究,這種見解固然防礙研究的發展,對於創作自身,就長久之計說,也不見得有利益。文學和其他藝術在現代,似乎已離開“自然流露”的階段而進到“有意刻劃”的階段了,是具有“自意識”的了,要想把理論的研究一筆勾消,恐怕也狠難吧。
這部小冊子也並沒有建設什麼理論,不過它的趣味是偏向理論方麵的。這幾年中我在寫一部《文藝心理學》和一部《詩學》,這些雜文是抽空兒寫的。在那兩部書裏我用力對於文藝理論作有係統的研究,這些雜文多少流露一些做正經工作時的情趣和感想。
把這些雜文搜集在一塊的興頭是沈從文和趙家璧兩位先生惹起來的。內子今吾幫助校改錯字,也費了好些力。
二十五年二月北平慈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