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藍色響尾蛇(1)(1 / 3)

一、在深黑色氛圍裏

是秋季一個沉悶的夜晚,天上沒有星,沒有月,空氣裏麵,帶著一股雨腥氣。老天似乎正在考慮,要不要下一場雨,為上海市的沉悶與汙濁,痛快地洗刷一下?

這個時日,距離戰爭結束,已有幾十天,上海市內的電燈,上托原子炸彈的福,從齷齪的黑布罩下鑽出頭來,高高地爬上了V字形的架子,驕傲的光焰,正自耀得人們睜不開眼。

光輝之下,許多偉大悅目的鏡頭在展開:

若幹抹著勝利油彩的名角在登場,若幹用白粉塗過鼻子的傀儡在發抖,若幹寫有美麗字句的紙張貼滿了牆頭,若幹帶有血腥氣的資產在加上斜十字,若幹大員們正自掩藏於勝利的大旗之後在競演著一套著名的國產魔術,名為五鬼搬運法。他們吹口氣,喝聲變,變出了黃金、珠鑽;吹口氣,喝聲變,變出了汽車、洋樓;吹口氣,喝聲變,變出了其他許多不傷腦筋而又值得取獲的一切……倉庫在消瘦,物價在動蕩,吉普車在飛駛,香檳酒在起泡,慶祝用的爆竹在漸漸走潮,十字街頭的老百姓,光著眼,在欣賞好看的彩牌樓。

各處五花八門的彩牌樓,似已逐漸退色;可是彩牌樓上的燈光,照舊直衝霄漢,灰暗的夜空,讓這密集的燈光,抹上了夢幻那樣曖昧的一片紅,這——這是勝利的光明!

然而除卻鬧市以外,好多的地方,還是黑漆一團。而在華山公園,就是眼前最黑暗的一個角隅。在白天,那座公園是可愛的,而在這個時候,一幅美麗的畫,卻已潑翻了黑墨水,樹石花草,全都浸入黑暗,連輪廓也無法分清。

時鍾的指針,將近十一點。園子內的任何部分,已不再有人。

公園的一角,有一帶蜿蜒的土山,一部分貼近北部的圍牆,約有半垛圍牆那樣高。這時,土山附近,忽有一顆紅色的流螢,閃爍於樹葉叢中,把那片廣大的黑幕,刺了一個小孔。

一個魅影那樣的家夥,穿著一套暗色的衣服,身子幾乎完全溶化在深綠色的氛圍以內。那人正坐在山坡之下的一帶灌木叢邊,悄然在吸紙煙。一頂深色呢帽覆在他的膝蓋上。

那人正是俠盜魯平!

這樣的時間,魯平獨自一個逗留在這個地點,當然,他的目的,決不會專在於欣賞黑暗。他不時抬起視線,穿過黑暗,望到圍牆以外去。

圍牆之外,有一帶住宅區,那是先前從公園裏劃出去的一部分,闊度不到三十碼,很像地圖上的一條狹長的走廊。再外麵,便是那條冷僻的公園路。

魯平所注意的,是一宅青紅磚雜砌的三層小洋樓。方方的一幢,式樣已很古舊,晦暗的牆壁,卻讓密密的藤蘿,代替了綠色的髹漆,顯示屋子的年齡,已經並不太輕。屋子右方,有一片隙地,栽著少量的花木,成為一個小花圃。後方二三層樓,窗外各有一座狹長的陽台,白天站在這裏,可以把公園中的空氣、陽光,與大片綠色,整個加以占領。屋子的結構,雖然並不美麗,但是地點的確夠理想。

住在這座洋樓中的有幸福的主人,名字叫做陳妙根。

名字似乎很俗氣,不像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但是這個人,很帶著點神秘性,的確值得鄭重介紹一下。他並無職業,卻有相當忙碌的事務;他並無聲望,卻有相當廣泛的交遊;他並無恒產,卻有相當豪華的享用。在上海市淪陷的時期,大眾感覺日子不好過,他的日子過得相當好;當勝利降臨的初期,大家以為將有好日子可過,他卻垂頭喪氣,認為日子快要過不下;直到最近,大家又在慨歎著日子越過越難,他呢,恰相反,眼珠一眨,日子似乎過得更優裕起來。從多方麵看,這位陳先生,似乎正是一個適宜生存於任何惡劣氣候之下的人;或者說,他是一個相當會變戲法的人。

魯平生平,很崇拜英雄;尤其對於善能運用各種魔術取得別人血肉以供自身營養的那種人,他都具有由衷的欽佩。而這位陳先生,卻正是他的崇拜對象之一個,他久有此心,對這位魔術家,舉行一次社交式的訪問,可惜的是,機緣不太湊巧。

這個晚上,他正守候著一個比較適當的時機,準備走進這宅屋子中去。不過,他並不準備把一張拜訪的名片,直接交給陳先生。

根據情報,有一批東西,包括小數目的條子,美鈔,與股票之類,暫放在這二層樓上某一角隅中的一隻保險箱內。據說,這也是這位陳先生,運用什麼魔術手腕,敲開了一個胡桃,變化出來的。東西運進屋子還不久,可能將於一個短時期內再被運走。這批小資財,折合市價,約值一千萬元。

數字是渺小的。這個時日,鈔票上的圈,依舊等於美麗的肥皂泡。區區一二千萬,在那些搖著大旗鼓舞而來的大員們的瞳孔之內,當然不值欣賞!但是魯平,一向他是一個知足的人,他懂得東方的哲學,他深知這個年頭,財,不宜發得太大;戲法,該從小處去變,那才不至於鬧亂子。因之,他很樂意於出任艱巨,把這一筆躲在黑暗中的小資財,在一種不太傷腦筋的情況之下接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