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讀讀唐詩宋詞,我們的口頭語言便能夠添了韻律感;多讀讀白話小說,我們的口頭語言便能夠清晰簡潔;甚至讀讀金庸、梁羽生的武俠小說,也是大有助於“舌綻蓮花”的。一冊《古文觀止》,若能熟讀,對一個中國人的語言修為,那更是大大裨益的。

練與煉

一個想學遊泳的人,縱然讀遍世上所有的遊泳教科書,縱然這些教科書精妙無比又深入淺出,這人也無法就此會水。他非得自己在水裏練習,漸漸地順應了水性,終至江河逐流、汪洋擊浪。

話要說得好,道理一般無二,也非得實際的曆練,才能從慌亂到自如,才能以即時地說代替背與讀,才能使語言節奏諧和。這道理固然明白了,也還是很容易忽略很多曆練的機會。日常生活中,很多時候看起來是不需要一個人“認真對待言說”的。恰恰是這些不需要認真對待的話語場合,藏著習練口語交際能力的大量機會,毋寧說是好機會。例如:

遇到陌生人問路,並不是簡單地隨口道來,而是盡量考慮自己如何把路線表述得清晰、準確、易懂。要是在指路之時還充分地根據對方的情況,相應選擇合適的方式以達到清晰、準確、易懂,那就更好了。甚至都可以“主客易位”,在對方問諸如“哪兒有公交車站”時,多一兩句詢問,像“你要上哪去”,知曉對方的真正需要,給予最恰當的幫助。

學習和工作中,不免會遇到點名的時候。出聲應答,如何控製好音量,不大不小、不高不低,從而既方便點名者聽到又顯示自己的教養、優雅?音量上恰到好處了,應答聲中又是否傳遞了另外的語義,或簡慢、抵觸,或認真、尊重,對此如何把握?我就常常提示甚至要求我的學生,在我課堂點名的時候學習控製自己的聲音。我是刻意把課堂點名當作語言訓練的。

商場購物、餐館果腹,除了關乎錢物,還須借助話語。也都不妨認真對待一番,力求話說得清晰、準確、易懂,既減少語言成本從而減少交易成本,彼此便利,也顯示水準與風度,可添了彼此額外的歡愉。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這些原本可以不“認真對待”的言說,最容易有口無心了。一旦這樣的場合也把話說好了,那一定是“認真對待”而用心說話。絕非簡單的嘴上功夫。拿這樣的場合來當作自己的曆練,也需要相應地用點心思。這“練”,就成了“煉”。

佛法東傳,“教外別傳”遂有禪宗,不僅不避農耕,反而主張在極為日常、具體的形下勞作中達成形上的修行,及至日常的起立坐臥也都可由以修行。要想掌握言辭這樣的“智能性力量”,也不妨學那些禪師,在日常的形下中修行。

唯日常的語言場景,承載言辭的奧妙,涵蓄言辭的力量。

寫:在書麵表達中“煉”

都知道書麵表達與口頭表達大有差別。這差別,造成有人筆健而嘴笨,有人則筆拙卻言暢。縱然如此,寫與說之間,書麵語言與口頭語言之間,還是有相通之處的。借此找到一樣習練言說能力的方法,著實可算另辟蹊徑。

工作中的文案,日常交往中的電子郵件,乃至手機短信,如果差錯連連,這人說起話來大概也很容易口誤。在文案、郵件、短信這樣的書麵語言中做到細心、規範、準確,一定有助於口頭語言上減少甚至消滅失誤。

書麵寫作中最好邊寫邊校勘,以及時發現差錯。這個過程,是在“做自己的讀者”。這個過程,要盡量揣測,其他讀者讀到這一段、這一句,其理解與自己要表達的能付吻合。若真能在書麵寫作中養成“讀自己”的習慣,口頭表達中就能夠“聽自己”。“聽自己”不光是一句話說完了自己“聽回來”,更是“聽著自己說”。不論書麵還是口頭,“做自己的讀者”與“做自己的聽眾”是一般無二的。

書麵語言既然可以理解為空間符號,句式上就相應地合適使用長句、複雜句、插入語等。口頭語言卻必須使用簡單句,因為這是時間符號。前者於讀者的視覺上可以並列,後者在聽者的聽覺裏隻能接續。在書麵寫作中如果善於用簡單句代替複雜句而表達同樣的意思,口頭表達中就能夠避免過於書麵化的情形。這才符合漢語的特性,方便聽者接受、理解。

書麵寫作中如果也充分注意簡潔、對仗、韻律感,這樣的語言把握能力一定是可以遷移到口頭表達中的。落筆簡潔,張口必也簡潔;行文常常合韻,言說也必多含韻味。寫出來的文字,自己讀來感覺朗朗上口,說話便容易出口成章。

傾聽與觀察

比起自己說,更長時間、更多場合,是聽別人說。這個時候,如何讓自己曆練而修煉?

我看電視,很多節目並不是對其內容有興趣,也不是閑得慌消遣。我關注電視裏的人怎麼說話,從新聞主播到訪談嘉賓,從事件現場的記者到街巷裏的采訪對象。電視裏各色人等,他們出言,或者給我提示、啟發,促使我思考,或者向我具體、生動地展示言辭把握不當的真實情形。有機會聽別人上課、講座,看他人會議上發言,甚至偶遇不認識的人言辭爭吵,也常常把語義略去,存心留意語言本身,品一品,或挑一挑。常年來,這對我幫助非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