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啦幾個人待的地方非常不妥,進出必經之道,於是有人在後邊推他的屁股,煩啦低頭看著一臉戾氣的小霸王雷寶兒。
“我過去。”他說。
煩啦又站回了他曾摔倒的草窩裏,雷寶兒後邊是殘影的老婆——盡管煩啦根本還看不清她長什麼樣子,但已經在心裏暗稱她為殘影的老婆。
比起煩啦的訥訥來,其他的丘八們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們悄沒聲地給這母子倆讓出一條道來。
殘影正在錘打他一手造就的棺柩,剛剛提在手裏的木箱已經被日本軍刀切成楔子,又從裏麵拿出釘子。
沒木工架子不要緊,他的苦力們把截好的原木段抬上位置,然後殘影全憑蠻力用斧背敲砸上去——說他全憑蠻力也不對,他還算計著每一段木頭的粗細,隻是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在算計。
砍去枝丫後原木上的尖銳突起是他的楔釘,他精確地靠著這些,隻在最重要的著力處才敲上個寶貴的釘子和用木箱削成的楔子,把一副棺柩敲得嚴實合縫。
殘影前後左右地忙著,在關鍵處補上幾下,其他人簡直可以相信殘影在半個小時內連房子也蓋得出來,並且還能精益求精地對他的苦力們進行挑釁,“這東西誰砍出來的,不是說了嘛,這木叉子別削掉,留著我有用。”
此時殘影絕不會浪費時間在嘴上的,說著罵著自己去挑剛砍下來的木料。
他把一整段幾米長的原木豎起來上肩,回身時便發現小人雷寶兒正在他身後仰望。
殘影說:“叫爸爸。”
雷寶兒答:“弟弟。”
殘影嘴角溢出笑容,一隻手扛著原木,伸出一隻手摸摸小獅子的頭。
來到棺柩那兒,殘影小心地把那大段原木放在地上——那是怕傷著跟著他一起來的雷寶兒——他開始就地取材,這回嚴絲合縫上了。
於是殘影又開始他進一步的修飾,一手提著日本軍刀,一手提著開路用的砍刀,前後左右地走著,砍掉削掉或者砸掉任何一根有礙觀瞻的樹丫樹瘤。雷寶兒也拎了把三八刺刀——對他來說那是雙手劍,跟著殘影顛著轉著幫倒忙。
煩啦們瞄了眼殘影的老婆,她站在遠離了他們的地方,仍然無法看清她,但煩啦能確定她一定在看著那個在陽光和莽林中蒸騰著熱量的男人。
擺弄好棺柩,他看著還在地上刨坑的一眾人,“你們咋這麼慢呢!來來來,上來,都上來。”
等四五個人都上來了,殘影把軍刀和砍刀交給花生米,然後提著鏟子下去,然後飛快的把坑挖的更深更大。
沒有停歇沒有喘氣的連續工作五分鍾,他便將坑生生擴大的一倍。
接著殘影從坑裏爬出來,從花生米手上拿過軍刀,他像一塊從地裏凸起的岩石走去。沒人知道他要幹什麼。
這時,稀稀拉拉的來了批人,煩啦等人回頭,看到迷龍帶著一幫子人朝這裏走來。“呦嗬,這麼快就弄出這玩意啦,挺厲害的呀!”
不辣朝迷龍看了眼,說道:“當然呢,你麼瞧見他殺了多少人呐。”
迷龍別過腦袋不屑著,“你——胡七八咧的,殺人和幹活能一樣嗎?你不是挺會唱大戲的啊,能唱死小日本啊。”
“嘿呦喂,我的老天,他這是要幹什麼呢?”煩啦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的說了這麼一番話。
幾個被迷龍和不辣的話吸引過去的人將目光移到殘影那邊,隻見人家做出了一個剛才砍樹的動作。
蛇屁股彎著腰,張著嘴巴,兩隻眼睛瞪得溜圓。“有沒有搞錯啦!他瘋啦。”
殘影是不是瘋了沒人回答他,在他這句話說出來時,殘影倒動了。速度仍然很快,快的根本沒讓人看清的機會。
當殘影把日本軍刀放在右側的時候,這邊的煩啦們聽到一陣金屬折裂聲。殘影手裏的軍刀斷了,一柄刀變成了三截。
迷龍要奚落,“那癟犢……”可話都沒完,殘影麵前的巨大岩石“嘩啦啦”分裂,出現的石板足有七八塊之多。除去邊邊角角,能用的有五六塊。把報廢的軍刀丟到一邊,殘影隻身扛起一塊石板,朝煩了這邊走來。
旁邊的人看著殘影把完整的石板立在四周和下方,招呼人把碎石放入石板與石板間的空隙。
殘影抱起了那具屍骸——之前他已經盡量地把這個他不知該如何稱呼的老人給打理幹淨了——輕輕地放進了棺柩,他小心地搬了下死人的頭顱,以便讓頭顱能就上他墊在下邊的毯子卷,那是個讓人感動的動作,因為他居然能擔心死人躺得不舒服。
殘影直起了身子,又盯著他老婆的前公公看了兩眼,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合上。”他拉開了嗓子,“——蓋棺嘍!”
同時殘影的老婆也就跪下了,跪下時拉著雷寶兒也跪下磕頭。
這裏沒有聽見哭聲,人們不知道殘影的老婆是個什麼人,但絕對絕對不是一個愛哭的人。
殘影砸上了最後的四個用石塊做的長釘,同時用釘棺柩之前就鋪在下麵的藤蔓將棺柩纏繞,於是人們看見了他們所見過最美麗的棺材:它完全是原木的,在這樹林中它像是就著這裏的水土生長出來的。
周圍的人的鼻腔裏沒有死人的氣息,隻有樹液的清甜。
郝老頭緊趕了兩步,把一個野花野草的花圈放在棺材上,但就之前殘影的裝飾美學來說,那有點兒多餘。
而殘影愣了少頃,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接著也開始跪下磕頭,無論是第一個還是第三個,殘影都是一絲不苟。在這個時候,沒人能看出這樣的人是可以向第一次見到的女人提出結婚要求的男子。
做好這個棺柩,殘影隻用了半個小時。磕完頭,起身後的殘影招呼人,“來來,大家搭個手,把老人入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