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言 天使降臨(1 / 3)

的裏雅斯特,實在令人難以描摹。因為它並非知名的國際大都會:沒有引人矚目的地標性建築,沒有廣為傳唱的經典樂曲,也沒有別具風味的珍饈佳饌,甚至也沒出過什麼家喻戶曉的名人。這座意大利中型港口城市經曆了漫長歲月的洗禮,見證過繁華與衰敗,不僅文化歸屬模糊不清,曆史歸屬也搖擺不定。它雖然位於亞得裏亞海域,卻並不具備多少意大利本土特征。據1999年的一項調查結果顯示,約有70%的意大利人並不知道國境之內竟然還有這樣一座城市。

然而,就是這樣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城,對我卻有種特別的吸引力。與友人談話的間隙,我時常能感受到的裏雅斯特的神秘召喚。根據《聖經》的說法,話語間隙的靜謐預示著天使的翩然降臨。《聖經》中的天使,是上帝派來拯救受難耶穌的使者,而我的天使,卻引領著我無數次重回的裏雅斯特。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作為一名年輕的戰士,我第一次踏上這塊土地,從此便與這裏結下了不解之緣。我時時關注著它:關注它的曆史,它的現狀,甚至還有它的未來。何時能故地重遊?50餘年過去了,心底的這份夙願不僅沒有淡化,反倒愈加強烈。無數個談話的瞬間,當隱形的信使翩然飛過,我心中總會浮現出的裏雅斯特的山水風致,似乎又獨自來到了亞得裏亞海邊,那情形和初來時別無二致。

明媚的陽光下,亞得裏亞海是如此地蔚藍而寧靜,一座小巧的白色古堡偃臥於群山之中。拖船正在爭搶著進入港口,蒸汽船噝噝地冒著蒸汽。遠處隱約傳來火車的轟隆聲,仿佛還有樂隊在演奏。我吹著普契尼【1】(Puccini)的曲子注視著這一切。在陽光照耀下,廢棄已久的樓群昏昏欲睡,唯有那象征主義風格的錐形尖塔卻清醒著;孤獨的垂釣者正彎著脊背,凝視著水中的浮漂,而那釣竿卻一動也不動。一絲風也沒有,旗子無精打采的,電車也百無聊賴,這似乎就是的裏雅斯特給我的最初印象。

回憶至此,本已莫名的悵惘,更那堪盛年不複,壯誌難酬,心中不由得五味雜陳。雖有親人朋友待你情深義重,但你仍然覺得心頭的憂思無計可消除,這或許就是威爾士人所謂的鄉愁吧。鄉愁總是令人哀傷,然而,哀傷並不是的裏雅斯特的基調。一直以來它似乎都在釋放著神秘的力量,引導著我回溯滄桑的歲月,追尋逝去的繁華。這座神秘的海港,曾帶給我如許的甜蜜與憂傷,不僅見證了我青春的消逝,更凝結了我一生的鍾情。我把這種感覺稱為的裏雅斯特效應,它是如此的神奇,似乎在一瞬間就能帶你穿越時空,來到無名之地。

其實,“無名之地”並非我的發明,1909年,維也納劇作家赫爾曼·巴爾【2】(Hermann Bahr)來到這裏,他描述當時的那種感覺,就仿佛跋涉於虛無之境。這座海港也委實如他所述具有極濃重的神秘色彩,常令人浮想聯翩。沒來過這裏的人可能連它在哪兒都不清楚;來過這裏的人,則滿腹心事地離開,回憶中唯餘不可名狀的神秘;熟悉它的人則會覺得,它不僅僅是座城市,更代表著一種理想;而對於我們這些熱衷於聽故事的人來說,的裏雅斯特就更獨特了。這一切充分印證了奧地利作家羅伯特·穆齊爾【3】(Robert Musil)的那句名言:刨根問底比妄下斷語好得多。

的裏雅斯特的地理位置極偏僻,從地圖上看仿佛從西歐大陸伸向巴爾幹海域的一座半島,和意大利僅有一條不到1英裏寬的狹長土地相連,其他部分則全被斯拉夫國家包圍著:市中心距斯洛文尼亞僅5英裏,向北距克羅地亞10英裏,距塞爾維亞、波黑和匈牙利也都隻有不超過一天的車程。1806年,夏多布裏昂【4】(Chateaubriand)來到這裏,他說:“最後再呼吸一口文明的氣息,就此踏上荒蠻之地。”

的裏雅斯特,就像亞得裏亞海上的一座孤島。它位於的裏雅斯特灣的最深處,後方高聳的阿爾卑斯山脈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將它與歐洲大陸隔裂開來,雖然那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高原,但是從的裏雅斯特出發,無論去往何處都必須經過這片地質學家稱之為喀斯特(Karst)的石灰岩地貌。對這一地貌,各種語言的叫法也不盡相同:意大利人稱之為Carso;斯洛文尼亞人稱之為Kras;克羅地亞人則叫它Krs。無論用哪種語言來表示,喀斯特都是指岩溶地貌,這種地貌經由水對可溶性岩石衝擊溶蝕而形成,主要特征是植被稀少、多溶洞和地下徑流。目前,植樹造林已逐漸柔化了這片荒蕪的土地;公路鐵路的開通也使得交通狀況有所改觀。在此之前,這裏一向土壤貧瘠、盜賊滋生、交通不便、人跡罕至。即使現在,我依然覺得這裏應該還是無人區,在曆史地圖集上要用陰影或虛線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