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晴雨荒途,我若遇你遲暮
晴雨荒途,我若遇你遲暮
我在時間的羽翼上畫下寂寞的句點,感覺念想朝生暮死之時,它還雜悲哀地走著。
就像那些整飭在表盤裏的眷顧,我不知道過了午夜,誰還記得流年給過的夢,傷痕累累。也許,所有的喧鬧都會因時間的騷動而歸於平靜,午後黃昏,遁入無形,我隻是想,把你走過的綠肥紅瘦記錄為憂傷,你若同意,我便執筆。
想不起在哪個下雨的晴天遇見,手足無措。至此,再難割舍,一個人走過,思念荒蕪一座城。回眸之時,所有的街市在蒼白的脈絡裏滯緩呼吸,別離後,故事緘默在荒途,我在想,與你重逢。
在孤獨的時候書寫,空白的時候聽歌,不去在意清淺的時光恣意蹉跎。可以串連成線的分子,除了想念還有沉默,若在行走的時候,不與人語,孑然地幻想極光,幻想落羽,誰坐落成誰無法逾越的角落,那,我又能在誰的念念不忘裏安生。
可怕的後來啊,隻能任憑回憶在兵荒馬亂的時間洪荒裏倒戈。
曾喜歡的八月天空,晴朗與蔚藍生死相戀,我就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站在素白的光陰中央。卻不想,與你同行繁華成一場盛大的夢,我在南柯一夢的途中丟卸了所有執念,隻念你微笑,宛若春風。
劄記瑣碎的筆觸,認認真真尋思一遍,曾是一瞬的美好像封鎖的火藥,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情去點燃,讓它們散落成夜空碩大繽紛的煙火,紅色刻骨,紫色銘心,藍色傾倒浮生。
走在夜色中看不夜的櫥窗,小布熊端詳著彩色的燭光,我岑寂在不安的落花前,想念你起舞的身影。雪花和彩帶纏繞著聖誕夜,我沒有火柴,不是刻意地妄棄僅有的溫暖,你離散的過場,一世蒼涼。
在躁動不安的年紀,總有一朵花開傾國傾城,為了這種衝動,循規蹈矩的我們變得不可理喻。我也一樣,我在想念擦肩而過,在想念空城落月,在想念,你!
再次在晴天的廣場上看雨滴墜落,我把灰暗在慌亂深處的記憶塗上耀眼的琉璃藍。毫無防備的青春就這樣破涕為笑了,風過了,雨過了,記憶涼遍,我還記得那藍色的溫暖,浸入眼睛,占據心肝。
我這樣輕信,落葉在不屬於自己的季節裏紛紛脫落,籬笆的野草瞭望著鐵路盡頭拉長的孤獨,放棄一眼,便失萬年,而你和我,都將在急切的成長裏,查無此人。
你呢,你是否相信,錯過以後,我們便在這迷亂的荒途上,再無瓜葛。
晴雨荒途,我若遇你遲暮,是否可以把冗長的思念化為眼淚入土,輕風過耳,你若轉身回眸,我們是否會在短暫的相擁裏,生成永恒的眷顧。
而此後再去張望,已無關你,更無關我!
午間,花正好
想必是不會愛花的。
看到層層洗過的陽光打在這些不知名的花葉上,像嬰兒啼哭般無可奈何。每朵花都兀自地開著,混合著空氣裏泥土的氣息,它們太過隨意,而我又太過刻意,這就像朝不及夕的過客在年深日久的存在麵前顯現出的無所適從。
曾想,少年時光,我便像一顆漂泊不定的種子,帶著對天空與晨昏的偏見,隨遇而安。每邂逅一抹綠色,總能感覺呼吸裏帶著致命的花香,它們太過鬼魅,太過濃墨重彩。而我,單薄得像一壺月光一樣不受理睬。
舊院裏開過這樣一株玫瑰,深粉色的花開到荼蘼,不論遠近,隻要感覺夏天的鼾聲此起彼伏,就能嗅到它簡單的脂粉味。外婆最小的女婿來過,見到此花,感覺整個家族都是花朝月夕。外婆常說,愛一個人,像愛一株花,既簡單也困難。而我常常一無所知,年少的光景,淘到對任何弱小都嗤之以鼻,無人窺視處,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枝折花落。
我堅信著花的存在就是徒亂人意,它離季節一步之遙,與我卻一無牽掛。我還是我,向往七點鍾的陽光,向往夜短天長,像一顆自由遊弋的石子,散落在風的田字格裏暗自吟唱,又在四季的綠肥紅瘦中默默品茗。
七歲以後,離花遠了。偶爾捏起,不是在浮光掠影的文字裏,就是在別人頭重腳輕的碎語裏,我感覺不到它沙沙生長的聲音。從此,彼此像塵世中的兩粒沙塵投閑置散,我不念花,花亦漸忘。
年少的月光漫過堤岸,青春與年月像兩顆惹慕陽光芭蕉肥瘦不均。外婆走在寒冷的夜裏,我的眼淚從眼角漫入心底。至此,距故鄉遠了,回憶吹彈可破。我在盛大的天宇下,研習星星出沒的痕跡,很多人,在舊年裏,陌生熟悉,熟悉陌生。
高考時,自己像一名忠誠的士兵一樣在人生的戰場揮汗如雨,時過境遷,再也不因為當年的不甚倍感憂思了。為了夢想,踽踽獨行在一座又一座陌生的城市,漫無目的地行走著,漫無目的地見證著,漫無目的地釀造著與破滅著。
居無定所時害怕著顛沛流離,舉目無親時念想著溫聲細語。像庭前的花一樣,孤獨,沉默,但又倔強。在一個下雨的夜裏,透過道道閃電深藍色的光,看到不受重視的生命。原來,自己與之一樣。
有一年,親戚送來一盆馬蹄蓮,清雅美麗。自己把它盆植在陽光深處,有一搭沒一搭地去瞅瞅。它開淡白色的花,隻短短數日就再見不到影子了,消閑時,忽然意識到可能是自己冷落了它,便隔三差五地去澆水施肥。花尚且還未開,大抵它的堅貞不輸於人。
上網時無意看到大規模有關於花的圖片。閑來無事,便一一瀏覽。它們姹紫嫣紅,婀娜多姿,有的星星點點地散步在齊整的花田裏,有的清靜恬然地浮在碧水上,有的鮮豔奪目地招搖在風中,有的支離破碎地散落在琴鍵上。細細觀察,才發現,每一種花的構造,都迥然不同,它們像是生來就要完成不同使命的使者,高潔神聖。你不會猜出它們精致的容顏下藏匿了怎樣的秘密,那也許是關於奉獻的方程式,也許是關於生存的密碼源。
後來又聞悉很多關於花的軼事。武俠小說裏,把冰山雪蓮視為救命藥劑,科幻世界裏用花的汁液提取生命,穿越劇裏必有一個以花命名的女子,肥皂劇裏男女相遇都關乎著穿暖花開……
於是,我相信,這是一種冥冥注定。
去年朋友結婚時,婚禮上很大一捧百合讓我傾心不已。我能感覺到它的特殊意義,七月的天空,雲淡風輕,空氣裏彌漫的歡聲笑語締造的將是兩個人白首不離的結發情誼。我一直微笑著讚美,像聆聽一個聖潔的故事。愛一株花,像愛一個人,從此,百花齊放,千千闕歌。
寂靜的晌午,陽光透過簾子,將婆娑灑在木質的桌麵上。斑駁陸離的光影裏,灑著讓人沉醉的美好。陽台上的花,悄悄地開放了,驚鴻一瞥時,我的驚訝無聲無息。
它看我時,像我看它時一樣,目光正好。
想必,我是愛這花的。
聽星星說話
17歲以前,總感覺這個世界的步履太過蹣跚。
有時候星星滿天,卻看不出什麼形狀來,久而久之,不再對天空向往。入學後,夜顯得更受青睞,被時光折磨了一天的身心已然接近半昏迷,眼睛閉合之間,星光早已茫遠。
憶起兒時,黑夜總是令人恐怖的,仿佛時間和空間受了禁製,沒有外物能突破的一種猖獗感。而很多大人嘴裏的魑魅魍魎卻大多出現在黑夜,大人們為了哄孩童入睡,編製的故事有血有肉,活脫在孩子們的記憶裏留下陰影。
夜,就成為了被疏遠的孩子,眼裏閃著淚花,孤寂卻無從說起,被離棄的感覺讓它變得更加沉默不語。
我也有過這樣的疑問:星星是否是黑夜的眼淚呢。
或許很多無聲的東西,都會有自己的感情,這黑夜也不例外。
那時卻又很難給孤獨下個定義,後來索性把星空寂寥的夜歸為孤獨的一章,把它埋藏在生活的最低端,自己寧願在烈陽下奔跑,也不願在黑夜裏掙紮。
青春侵襲時,有過這麼一段經曆,獨自背上小包帶著滿身稚氣想去另一個城市闖蕩漂泊,未來,無論如何描繪,呈現在腦海的都是一張白紙,自己概不知道老式的站牌將把自己指向何方,滾動的車輪也悶聲悶氣,所有的距離就這樣忽近忽遠,搞得心中的指南針迷亂了方向。
然而那輛執著的列車也徐徐入夜,自己的心情突然亂成了一糟。慌亂、恐懼、無奈、迷茫,忽然那麼的想家,忽然那麼地想逃脫黑夜。
拐出小巷是老王的醬油鋪,昔日忙於生活的婦女總會把那裏圍成一方鬧市,然而現在,老王不知身在何方,醬油鋪也木楞楞地釘了木板,從此封鎖了裏麵的一切的雜香。猶記那時,夜色作梗,老王店鋪外的燈光友善地通往遠方,自己循著燈光奔跑,逐漸擺脫了層層包裹的夜色,擺脫了夜空中鬼魅般閃眨著的眼睛。
有些記憶,無論歲月怎樣的風化過往,都蒸不幹其中的濕意,也許是黑夜保留了兒時的水分,讓記憶在此岸的星空下漸漸融化。
現在的日子,很多都是跑在針尖上的,害怕惹禍上身,害怕被世俗蒙蔽,所有一切又匆匆了起來。
白日裏,城市的交通癱瘓,空氣崩潰,形形色色的潮流疾病馬不停蹄地入侵。能靜下心來喘息的機會很少。
就這樣想到了夜。
仿佛三生的茫遠一下子被拉到了眼前,生疏變得親切起來。
心情躁動的獨自在夜空下呼吸晚風,暫時拋開一切躊躇和煩惱,原來夜景這麼美好,星光這麼甜蜜。
學習工作汲取了自身大量的養料,然而隻有這樣靜美的夜空能彌補了。站在橋頭遙望滾動的霓虹,周身的燥熱漸漸退去,微風習習,清爽的感覺從大腦傳到各處神經。不去感傷今日的忙碌,也不擔心明天的風雨,總之今夜隻聽星語。
星星
星星真的會說話,不信?你聽…
我們疲於青春,卻累於美好
現在不同於以往,我們的青春可能在十五六歲就一夜拔高了,十七十八歲,那些自定義的蔚藍天空,早已凝結了心中最美的流雲。
學著電視劇裏的男女,追逐像他們一樣的戀情,盡管過程很曲折,但結局完滿,或者過程一帆風順,結局卻惹人落淚。或多或少,我們都把最隱秘的心事,交給了那個叛逆的年紀,穿格子衫,帆布鞋,捂著耳朵任大人霧雨雷電,塞粉紅色的信紙到別人的課桌,顧忌班主任的目光而躲在角落擁抱。
那年的他,還很不成熟。額前的劉海時刻朝一個方向甩著。你喜歡他的孩子氣,喜歡他因為說愛你而目空一切的樣子。喜歡在閨蜜朋友一致的打趣中,享受那份擁有的甜蜜,喜歡在你生理期到來時,看他他無微不至的影子。也許,那時的他其實很無知,他不知道為什麼你不能在特殊時期著涼,不知道為什麼你會變得喜怒無常,但是他還是要佯裝成一個大人的樣子,信誓旦旦地不讓你受傷。你沉溺於他努力營造的假象中,並樂此不疲。
那年的你,以一種自我良好的感覺自居著。你覺得身邊的人都羨慕你有一個時時刻刻可以以你為中心的人陪伴著,你覺得老媽與老爸相守一生的愛,都不如你短短數日得到的多,你覺得他雖然成績不算好,但是籃球打得神話一般,或者他有全校人都羨慕的歌喉,他的街舞跳得瀟灑帥氣。你們在高摞著以為老師看不到的書後麵短信來往,你們每天都可以見麵,卻時時想著對方。你開始在他給的寵溺中變得漸漸強大,開始以為全世界都在以你為中心誠誠懇懇地運轉著。
後來在優越感的作弄下,你開始精心打扮自己,穿衣戴帽,都和別人有了明顯的界限,走在人群中,即使沒有他你都覺得自己是歲月刻意選中的一朵花,你開始有意無意地對他發脾氣,開始抱怨他越來越不重視你,開始責備他不像當初一樣對你。你們開始隔三差五地鬧別扭,事後總等著他來道歉,有時他真的生氣了,你又像一隻犯了錯的小兔子,在他麵前忐忑不安。
有一天,你無意中發現,某個女生身邊的那個人像極了他。於是,你悄悄地撥通他的號碼,他一聲不響地掛掉電話。回頭,你找他理論,他說當時人多嘈雜,沒有聽到,接著你知道自己上當受騙了,就生氣地左右開弓,甩出連空氣都燃燒了的劈裏啪啦的耳光。
之後,你們分手,各自刪去了對方的聯係方式,從此回憶像惡魔一樣,折磨著你瑟瑟發抖的心。你喝酒打架自甘墮落,你想著以自己最卑劣的方式去折磨他。久而久之,你開始學會恨,學會戒心,學會目中無人。當初你們陰差陽錯的在一起,最後唱著一錯再錯的歌緬懷過去。
接著,你又選擇了無疾而終的幾場戀愛,分手以後,深夜買醉。
於是,你成了定義在青春期的壞女孩,他成了設置在成長中的壞男孩。
後來你朋友戀愛了,你拍著胸脯要替她把關,你說你最了解男生了,是好是壞一眼就可以辨認。你在KTV裏拿著酒瓶對著好友的男友說,有一天,你敢對不起他,這個瓶子就是你的下場,說完,你囫圇將酒灌下咽喉,把瓶子摔得粉碎。喝至深夜,你和朋友相擁著說醉話,你一直說,男生沒有一個好東西,但是放心,誰敢對不起你,老娘就和他拚了。朋友淚流滿麵,因為眼前這不確定的幸福裏,有你,也有他。
你一路成長著,見識著各種各樣的場麵,也邂逅著各式各樣的人。當初,你和最好的朋友坐在星空下憧憬,你說,以後,我們都要找個有錢人。朋友說,不對,我們要找個有錢的好人,你看著她,笑得像爺們兒一樣酣暢。
你有了工作,在陌生的城市。時間再也不由自己把持,單位裏勾心鬥角,同事間爾虞我詐。你忽然很懷念很久以前的天空。那時,自由飛翔的小鳥,現在早已孤單地找不到北。你開始在不夜的城裏懷念過去,懷念招搖的學生時代,懷念你第一次愛的人。多年以後,當初的傷害早已隨風而逝,你肯懷念的隻有星空下那些美好的誓言。
在偌大的夜空下,星星疲倦地眨著眼。一個人站在天橋,吹夏日徐徐涼爽的風。在轉角處,你突然遇到了當初的那個少年,四目相對時,你們坦誠微笑。如今的他,已是一個孩子的爸爸,他問你,可好,你點頭,你問他,他說,還可以。轉身離去的時候,你聽到他對身邊的孩子說,念初,拉好拉鏈,小心著涼。
念初。是的,他和你一樣,都念念不忘著當初。
三月早春,徘徊在陌生又熟悉的校園。白樺沙沙地點數著過往的冷風,同學聚會,十幾年過去了,除了歲月在各自的麵龐刷下沉穩的白皙後,愛恨全然拋棄。誰也不再因為年少的矛盾而局促不安,誰也不會因為當初的愛恨尷尬難堪。
我們一如既往地念叨青春,雖在很久以後疲憊,卻依然記得,那份累,相對於曾經的美好來說,一文不值。
星空下相戀的螢火
透過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成詩詩的視線直接鎖定在我迎風飄起的裙襟上,我裝作聽不到,任她聲嘶力竭地站在馬路彼端大嚷大叫。
師傅按我的要求摘下最頂端的一支冰糖葫蘆時,成詩詩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來了。她把手裏攥得潮濕的紙幣拍到師傅的手裏,轉過身推著輪椅便走。
“文文,把口罩戴上,我們隻有五分鍾的時間了!”
我極不情願地接過她手裏線織的口罩,隻握在手裏。這口罩是我十六歲生日時,她送給我的生日禮物。陣腳很密,毛線的色澤光纖,而且是我喜歡的青草綠,上麵還繡了兩隻螢黃的小飛蟲,翅膀上織了我們兩的名字。
一路上我的心情很壞,隻三分鍾便到了學校,但我的記憶卻好像又遭受了一次輪回,像一個世紀一樣漫長。、
成詩詩一直不知道,十五歲的那個夏天,為什麼我對她的依賴從此幻滅。出事後,麵對我的歇斯底裏她一忍再忍,有時候看到她偷偷的落淚,我的心底會萌發一種無以言表的快感。
她一直認為車禍帶給我的不幸讓我的脾氣發生了質變,但卻不知道我心靈受到的傷害,更為深痛。她的忍耐和關懷在我看來隻基於對我的同情和抱歉,卻丟失了對我青春的尊重。
十五歲那年,我們同時愛上了一個男生,他叫法然,笑容裏帶著摧毀世界的魔力。我和成詩詩的心就是被他絕殺式的微笑奪去的。之前,我一直以為他愛的是我,直到那場大雨來襲,我才知道自己想法是多麼的悲哀。
那場雨好大。為了趕赴法然的約會,我精心得從頭頂打扮到腳底。但是公園的淒清讓我的心慢慢地被冰凍。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蜷縮在公園的長椅上,一直在等待他的出現,但是我失望了。在打車回家路上,無意中讓我看到了她們,不錯,法然和成詩詩正在雨中牽手散步,她們的雨傘遮蔽了照耀在我世界裏的所有光芒。
我心灰意冷地撥通他的號碼,但他卻說:這麼大的雨,我還以為你不會出來了,所以我也沒出去。
我平靜地接受了他的謊言,他也平靜地接受了我分手的條件。
就那樣,法然離開了我的世界,回想起以前的一幕幕,我真的有些神經麻痹了,但對於成詩詩,我就此對她發起了攻勢。
很長一段時間,我自閉在房間裏,不去理會任何人。成詩詩大惑不解,她的確不知道兵臨城下對我的傷害是多麼的深重,她也不知道,那個她愛的人曾是為我許下承諾的人。但是那個承諾終究成了一段蒼白的謊言,美麗而令人絕望。
在我十六歲生日的那天,雨又一次來了。成詩詩特意包辦了酒宴,說是為我慶祝。我坐在最冷清的角落,故意躲避著他們的目光。那天我喝得酩酊,成詩詩和法然將我攙扶著走出酒店。在冰冷的大街上,我甩開他們一個人奔跑向雨中。
在醫院蒼白的布景中,我睜開眼睛,成詩詩的眼眶塗了胭脂般得緋紅。醫生利用成詩詩的血液把我從失血過度瀕臨毀滅的邊緣拯救回來。我知道成詩詩的心終於減退了一層累贅,她把全部的罪責背負在自己身上,而沒有去抱怨任何人包括那個肇事的司機。站在床頭的父親兩眼血紅,對於他的血型與我不一致的事實,我知道他隱瞞了很多。
但我出事以後,成詩詩就和法然分手了,具體原因我不知道,直接原因是因為我。
成詩詩對待爸爸的態度也大不如以前,他們從無話不談到話不投機,甚至到彼此緘默不語,但是,她對我的關心一直沒有減退絲毫。我決意去上學時,她就擔負起了接送我的工作。
我時常躲著成詩詩,每當她找不到我時,就挨家挨戶地打探我的消息,她知道我坐著輪椅走不遠。我的影子出現在她視線裏的時候,她總是微笑著告訴我:文文,別亂跑啊,無聊了想出去,姐姐陪你。
小區王阿姨在活動中心鍛煉時遇到了我,她笑眯眯地說:文文,你可以起來活動了?這多虧了你詩詩呀,我看到她在超市裏打工的日子很苦啊,每天忙的手忙腳亂,你們兩個丫頭都是那麼的堅強。
我滿頭霧水,此後才知道,姐姐後來輟學了,她在一家超市裏工作,用自己勞動換來的報酬維持我們兩的生活。她不再接受父親的錢的事情,我後來才知道,法然,就是那個曾讓我們青春染上血紅色的男生原來是父親的私生子,後來因為迫不得已,父親將他們母子遺棄。父親在公園的長椅上將我們兩個遺孤抱回家,隻是為了彌補自己良心的不安。
那個時候,我隻有5個月大,姐姐也隻有一歲。
趁著機會,我獨自把輪椅搖到校園外的那家超市門口,成詩詩忙亂的影子忽然闖入了我的視線。
當成詩詩的目光觸到我風中淩亂的發絲時,她手中的東西滑落了。我含著眼淚望著她,仿佛彼此間隔著一條朦朧的大江。
傍晚,公園裏的空氣洋溢著咖啡色的香氛,點點熒光裏,我輕輕地把頭倚在詩詩的懷裏。那晚,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總感覺我們是星空下相戀的螢火,那閃閃發光的故事告訴我:姐姐是我一生的親人,我的血管裏流淌著她滾燙的血液。
姐姐,姐姐…
蘇醒的麵人
隔著麵點城的明亮櫥窗,我看到形式各樣的中西式麵點,花花綠綠的,像進了兒童玩具城。裏邊的一個麵製的公雞,讓我想起了外婆。
捏麵人是藏於民間的一種獨特的手工藝術活,與藝人的心靈手巧脫不了幹係。地地道道的麵團,經一雙巧手三下五除二地團揉,眨眼的功夫就變出了一個栩栩如生的活物。
當年外婆也是躋身在這一行的高手,我特別喜歡外婆蒸出的麵人,捏成形的麵團經過蒸籠片刻後就變得白白胖胖的了。我還在小的時候,外婆常說,那些走了型的麵人就像我一樣調皮,不受水蒸氣的熏陶,最後變成壞孩子了。每當這時候,我總要安靜地坐在外婆的炕沿上,安靜地看外婆捏麵人,邊手托腮邊問外婆,外婆,外婆,現在我很聽話吧。這時候外婆總會露出慈祥的微笑,她說,現在你很乖,所以外婆要給你捏一隻公雞,讓它每天都給你唱歌。
有段時間,我一直拿著外婆捏得麵勃勃四處招搖撞騙。鄰家的夥伴聽說我有一隻會唱歌的麵公雞,就舍棄了其他的玩伴一直陪我玩到深夜。幼時的心事那麼固執卻又那麼簡單,我和其他的玩伴寧可相信外婆捏得麵人真的會唱歌,也不願相信,友誼是靠同一誌願搭建起來的橋梁。
有年清明,外婆捏了許多小動物送我。我不知道當地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習俗,但是那些上了顏色的玩物,確實讓我為之慶幸很久。很多小夥伴都羨慕我有那麼新奇的小動物,它們冷卻幹硬以後被用魚線串在一起,戴在脖子上,像戴了一條閃閃發光的河。
當年,表舅媽一家和外公鬧很大的情緒,我打心眼裏討厭他們。表舅的兒子來時,看到我脖子上戴著一串可愛的小動物,就哭鬧著和表舅要。外婆的慈悲心腸一作怪,我就含著淚看著自己心愛的麵人成了別人的囊中之物。因為那件事,我沉默了很久,外婆後來再為我捏麵人時,我生硬地將它們摔在地上,直到後來,我再也沒有要求外婆捏一個麵人給我。
多年以後,我時常回想起外婆給我捏麵人的同時為我講的十二生肖的故事。子鼠醜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未羊申猴酉雞戌狗亥豬,它們各自都有自己的本事,雖然排名稍分先後,卻各得其所,在其對應的職位上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它們保衛著人民生活的祥和,保衛著祖國的繁榮昌盛。外婆說,其實人和動物一樣,隻要不去計較,學會寬容,就能和睦相處了。我問外婆,那麼為什麼會有雞犬不寧一詞呢,外婆就笑嗬嗬地說,雞和狗是很好的朋友,它們一幾麵就激動地大聲嚷嚷,因此給別人留下了不安寧的感覺。
離開故鄉在外生活很久之後,我開始漸漸長大,慢慢明白外婆的用意。在她的世界裏,沒有一個值得生氣的人,無論雞與狗,還是人與人,隻要心存餘熱,雪化後便是春天。外婆離世後,留給我唯一的一隻麵公雞也在搬家的時候遺失了。舊時光裏,我一直懷揣期待,等它真正開口唱歌的一天,盡管時過境遷,我發現外婆用一個毫無技術含量的謊言欺騙了我的童年,但是,同樣是這樣一個溫暖的謊言,讓我在所有童年的玩伴裏,幸福得有些荒唐。
櫥窗裏的麵公雞在這燈火閃爍的夜裏蘇醒了,它帶著外婆的微笑,輕輕地唱著歌。一如當年外婆告訴我雞犬不寧的含義,我在成長以後發覺,雞和狗真的可以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因為它們曾有過,和我一樣會捏麵人的外婆。
我想,我會珍藏這一份錯覺到永遠,因為外婆留給我的,不再是一個遺失的麵人,而是永恒的春天。
如果還有一些明亮
十一月走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我被孤獨的心事叫醒。這季的風不會再有糖果的味道,寒冷像磨光了鋥亮的冰淩穿過神經。窗外刮著風,隻是不知來源,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