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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策 劃 今 生

平生第一次決定下海的時候,隻覺得時髦、好玩,既然誰都能玩,為什麼我不能呢?正如許多大商人事後悟出的一個共同經驗,那就是成功源於自信。

當時我在一汽四環總公司黨委宣傳科當幹事,除了發表過一些質量尚可的詩歌、散文和大小規格不一的豆腐塊兒文字外,簡直一無所有。所幸的是,我的自信心,並無太大的質量問題,盡管我已32歲了,對人生的進取已銳鋒開始鈍化,但對生命的寂寞和一事無成的恐懼與日俱增,使我在商品意識早已覺醒的季節才匆匆走下已被攪混了的海邊。

如果說當初調到四環總公司,僅僅因為我幹膩了秘書想換換工作,讓自己活得更像自己,僅此而已,可一旦下海就發現了它的妙處,因為它是集體所有製,並進行了公司化轉製,在計劃經濟成份占很大比例的超大型企業中,它較早地被推向了社會,積累了寶貴的經驗,曾被公司總經理形象地比喻為:“橡皮腦袋鸚鵡嘴,草包肚子兔子腿。”

也就是說到處碰壁腦袋如像皮似的就是撞不壞,嘴巴則若鸚鵡嘴一樣討人喜歡,肚子要像草包般什麼都能裝進去,而腿要像兔子一樣快捷。如此運作,什麼樣的關都能過,什麼樣的事都能辦。承接此法,我反複向公司總經理講述廣告業的發展前景及市場潛力,最後我又攤出一張王牌:不用公司投資!於是,第一步策劃成功,獲得成立公司廣告部的批文很快發下來了。我下海了,並且是兼職!

夾著公文包,乘坐小公共,我一路駛離廠區,來到繁華的市中心,到工商局辦理廣告許可事宜。雖然辦事人員的臉色不好看,但因我早已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安慰自己說這人就長這麼難受了,我們應該替他分擔些。愉快接過了幾張需認真填寫的表,感覺著背後射過來的冷笑,仍高高興興走出了工商局。

這幾年市區變化太大,一幢幢大樓高聳入天,滿街是嶄新的歡聲笑語,我因為自己手裏有了幾張申請辦廣告審批表,而感覺自己與這一切產生了同步變化。“適者生存”如果不適應社會發展的變化,即使生存著,也是機械的、痛苦的、無目標的。

坐在往回行駛的小公共裏,身旁一位珠光寶氣的少婦讓我感到有點窘迫,於是我打開審批表一張張細讀起來,少婦瞟了一眼,竟從坤包裏優美地拿出一疊疊稅單子翻起來,我用餘光從側麵打量她:戴滿雙手的各種款式的戒指金光閃閃,稅單上寫滿了一串串的數字。她的模樣長得相當不錯,可能錢掙的不易,縷縷皺紋小心翼翼地爬上了眼角,但她的眉宇之間仍有一股子拚殺的銳氣,令人有一股說不出來的不適感。在一座新蓋的稅務大樓前,她招呼司機停車下去了。我想她引起我注意的地方,就在於她有錢了,卻也跟許多人一起擠小公共,一是不亂花錢,二是可以與眾人進行無聲的交流。如果乘出租車,誰來欣賞她全身的金飾品,誰來欣賞她深諳世事之後的氣質呢?說來可笑,我那時滿腦子的浪漫幻想,把商場上的爾虞我詐,明槍暗箭全當成文學創作的素材進行藝術品味。因為在決定下海之前,我最先預料的就是失敗。“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古往今來中國的文人似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氣質,而這種氣質也注定了文人的苦難和寂寞。都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反過來說文人除了讀書,別的什麼也幹不了!走仕途走了幾千年,走到今天,文人麵臨新的選擇。當然一朝為文人,十年難脫書生氣。所以不論造反,還是經商,都難改書生意氣。贏,則趾高氣揚,指點江山;輸,則灰心喪氣,怨天尤人。弄潮不成最後成個水淋淋的落湯雞般模樣。因此,我早就告訴自己和朋友們,這種結果是我最初設計的。於是為了一次創作,體驗下海經商的故事開始了。

(一)

我出生於1963年,3年後震驚中外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一個3歲的孩子是無法理解那個年代裏所發生的每一件事的,但我印象最深的,是我們一汽工人突然間非常高大,非常自豪,非常重要了。一個沒有受過任何正規教育的工人大老粗,居然堂而皇之地以工宣隊的名義進駐像吉林大學那樣的高等學府,那些學富五車、才華橫溢的教授們點頭哈腰,一副心甘情願的樣子,接受工人師傅的再教育。我鄰居的小朋友的爸爸,建國前參加解放軍,後轉業來一汽“文革”期間竟成了駐吉林大學工宣隊隊長,每天都有轎車來接,一時間炫耀無比。然而世間的事兒,總很難說,顛倒過來的東西,又被顛倒過去。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文化大革命中,工人階級為什麼要領導一切,而公檢法等國家機器為什麼被砸個稀巴爛。因為甭說公檢法,什麼大蓋帽,吃完原告吃被告,就是戴大蓋帽的工商局,利用手中的權力,打起油膩膩的官腔,也是以讓人聯想起文化大革命,想起造反有理,消滅一切害人蟲的大革命氣概!

為我辦理許可證的是位年輕人,歲數可能比我還小,絕對沒親身經受文化大革命,否則看到我這個“工人階級”是不會那麼不計後果,一味傲慢刁難的。也許他內心仍對國法、紀律有所懼怕,不得不應付我的要求,而從他的五官神態上,又百分之百地告訴我,他多麼不願搭理我。先填一張表,就得跑幾趟,不是這填錯了,就是那有毛病。並且來一趟辦一步手續,好像他連自己都不知道要辦多少手續。直到把我跑累了,跑煩了,跑得信心崩潰了,也就跑開竅了,求他高抬貴手了,才算真的得進入辦手續的境界了。俗話說不打不相識,知道咋回事了,精明人就會主動跟這些官麵上的人交往,成為相互利用的朋友,而我不會跟這種人交朋友的。為了順利過這一關,我買了他“推薦”給我的一套書,該書的定價248元,我給了他250元。正如我猜想,他裝作漫不經心,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把錢扔進抽屜裏,沒找我那2元錢。我心裏狠狠罵了他一聲:“二百五!”轉念一想,他心裏更是在罵我二百五呢!

辦許可證這一關終於過了,接下來就是辦統計證、代碼證,銀行開戶,還得去辦經營執照,再跑稅務登記,全部辦下來,用了近一個月的時間。許多事隻有親身經曆過,才能真正理解、體會到事情的實質。以前隻在報紙上看到外商抱怨我們辦事效率低,我還以為老外不懂得中國人喜歡修身養性。那種遇事不慌,喜怒不形於色乃修煉的最高境界。同時我也對廣東改革開放有了新的認識。幾年前廣東省改革吏弊,將幾個有實權的部門各抽1人,組成一個綜合部門,而所有投資建廠、開辦企業等所有手續全部由這個幾人組成的部門,一並辦理利索。當時我隻以為這是一個豆腐塊兒大的社會新聞,如今對我而言,那是一個多麼渴望而不可即的奢望嗬。由此可見的南北觀念差異令我長歎不已。然而,越是艱難,也越是暗示著有更大的機會蘊藏在其間。

(二)

1995年國內的廣告業已有了長足的發展,何陽的點子,王力的策劃,王誌剛製造成的“碧桂園神話”都已經上演完畢,秦池酒廠以3.2萬元,投得中央電視台廣告標王。路牌廣告、影視廣告、報刊廣告、霓虹燈廣告、電子屏幕,鋪天蓋地而來,連火車、飛機、公交車都成了廣告媒體。張貼廣告無處不張貼,傳單廣告無處不撒放,任何一個可炒、可賣、可獲利潤的東西都被商家不擇手段送到了消費者的麵前。據專家測算,45%的人的消費意識受廣告的誘導。例如,一個普通消費者想買牙膏,他剛來到櫃台前,肯定會被五花八門的牙膏弄得不知所措,而一但鎮定下來,準備掏錢時,他的購買目標就由潛意識決定了,換句話說,就由廣告決定了。那就是他最熟知的那個品牌——中華牙膏、黑妹牙膏或兩麵針牙膏等等。廣告為什麼有這麼強大的作用呢?這一現象被德國習性學家海因羅特於1910年在實驗中提示了出來:剛剛破殼而出的小鵝,會本能地跟隨在它第一眼見到的自己的母親後,如果說它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自己的母親,而是一隻貓、一隻狗或其他活動的物體,它也會自動跟隨在其後。並且這隻小鵝一旦形成了對某個物體的追隨反應後,就不可能再形成對其他物體的追隨反應。用通俗的話說小鵝承認第一,卻無視第二。德國另一位習性學家洛倫茲將此現象稱之為“印刻效應”,並且認為這種現象不僅存在於低等動物裏,也同樣存在於人類之中。人類對最初接受的住處和最初接觸的人都久留有深刻的印象。於是,我們發現,人類對任何堪稱“第一”的事物都具有天生的興趣,並有著極強的記憶能力。如:第一個統一中國的皇帝是秦始皇;第一任美國總統是華盛頓;第一個使用活字印刷術的是中國人畢升;第一個發明電話的是美國人貝爾;世界第一高峰是珠穆朗瑪峰……一個人很可能說出許多某個方麵的第一,卻不太容易說出第二。人類和小鵝一樣承認第一,卻無視第二。這就是廣告的如此魄力之所在。此現象早已被商家運用,在商戰中發揮著特殊意義。眾所周知,第一汽車製造廠是新中國第一個五年計劃中的重點,於1953年建廠,1956年出車,六十年代末年第二汽車製造廠建成,生產東風牌140型中型卡車馳名全國,實行市場經濟後,大企業有了經營自主權,二汽領導集團終於有機會把“第二”這塊牌了摘掉,更名為東風汽車集團,而一汽領導集團卻堅決保留了“第一汽車”這塊牌子,事實證明這一決策是正確的,因為除了“第一”字麵的意義外,老品牌所蘊藏的文化的經濟的甚至政治內容,絕非是一夜之間崛起的“新秀”所能相提並論的。在國內知名品牌評比中,“一汽”的品牌59億元人民幣,全國名列第四。總之,廣告策劃,名牌戰略,CI企劃等最現代的商品意識在1995年已被提到了一個空前的高度。恰在這時,我下海投身廣告業。手裏沒有一分錢,既要發展事業,還要掙錢。怎麼辦?說實在的,在決定幹廣告這一行前,我對廣告知之甚少,更談不上係統的理論學習了,那為什麼廣告會對我產生如此巨大的吸引力呢?完全因為一個天方夜譚的故事,這個故事商界和其它領域中都有許多人知曉。那就是改革開放以來,國內發生最早最大的一個“空手道”範例。一個策劃者用超越時代、超越平麵思維的方式,在自己沒有大筆資金投資的前提下,以國內大量積壓的輕工產品、食品換回了前蘇聯的多架54型民航飛機。這個策劃者就是牟其中,一個有著非凡經曆的謎一樣的家夥。乍讀這顆近於荒唐的靈魂,我昏睡多年的腦海如遭電擊雷劈相仿,一道閃電點亮全部思路,像第一次讀一首好詩,便如癡如狂愛上了詩歌一樣,我找到了興奮我生命的靈感,找到了重新生活的切入點。我為自己重新定位,為自己的將來再進行一次策劃!然而,當時的條件太難了。在最好的朋友的幫助下,我弄到了允許設立兩塊廣告的批文,有了批文,我憑借多年的工作關係,找到了一位富有開拓精神又頗具實力的廠長,跟他商定為該廠做一塊路牌廣告,並先付一半的款。辦公司掙來的第一筆款15000元進賬了。有了這筆錢,很容易就找到了施工單位,並很快幹了起來。這時,已是1995年歲末,就在開工的第三天,一直陰沉的天空開始飄起了雪花。如果在往常,我會懷著一種寂寥的心情,走進空曠的茫茫風景中,而今年則不同了,心被攥得緊緊的,一絲悠閑、一絲惆悵都來不及走進冬天了。為我施工的單位是一家殘疾人福利廠,因施工工人中就有幾個弱智殘疾人,他們隻能幹些簡單的活兒,所以晚上在現場值班的兩個人中,就有一個殘疾人。廠長自己從家裏拉來海棉墊子,再加兩條破舊棉大衣和一爐焦炭,簡易窩棚裏還是徹骨寒冷,那個殘疾工人的老父親怕自己弱智兒子凍壞了,替兒子在冰天雪地裏站了整整一宿。第二天,雪霽天晴,陽光萬丈,下了一夜的雪又厚又白,刺痛了行人的雙眼,我看到了那位站了一夜的父親,我深深感到了命運的無奈和生活的殘酷,這一幕銘刻在了我的腦海裏,怎麼也抹不去了。以後,在我無數次遇到挫折,幾近絕望時,總會浮現那一夜的大雪,一個慈眉善目的父親在夜裏徘徊,他沒有別的選擇,隻能等待天明,於是我有了足夠的勇氣,衝破圍困我的黑夜。